凤囚凰番外篇一

她走的时候，是一个月朗星疏的夜晚，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是知道的，他一向睡得浅，她来他房间的时候，他就醒了。可是他等了半天，这女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待了一会，便走了。

她离开得安静，他便对外宣称太子妃忧国忧民去五台山祈福了。一时之间，京城流言四起，一说太子妃并不是祈福而是被万氏余党秘密绑走至今下落不明，一说太子妃确实是去祈福了有人去寺庙烧香时还见着太子妃抄录佛经了，无论是哪一个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也仅限于京城坊间的谈资罢了。朝堂之上刚刚经过一场血洗，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候，大家或许都有所耳闻，但摄于太子的威信，便都默契地闭口不谈。他倒因此落下个耳根清静。

但世上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出去采买的太监带了消息回来，就这样悄悄在后宫中传开了。然后在一个月后的某日，一个恰好的时机便让他父皇知晓了。

他没有想到父皇会知道这件事。那日，父皇宣了他进宫，随意问了些朝堂之事，他一条条据实回了。父皇点点头，便这样陡然转了话题。

“朕最近听了一些有趣的坊间传闻，想必这些传闻你也听过。”父皇有些探究地看向他，“上次你同朕说，太子妃自请去五台山祈福，是为了安抚民心。你的分寸一向都拿捏得好，朕也没多想，如今听了这坊间传闻，朕琢磨琢磨倒是有些意思，你说呢？”

“父皇明鉴，她，她自然是为了安抚民心才去祈福，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当真？”

“当真。”

“也罢。”他父皇突然笑了笑，“你大了，也成了家，凡事你自己有个度就好，父皇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多谢父皇关心。”

“不过，父皇还是要提醒你，”他看见父皇突然摆出一副严峻神色道:“太子妃是沈家的女儿，这次沈从安回老家祭祖差不多也要回来了，你把人家的女儿弄去了五台山，当心老丈人找你要说法！”

“儿臣明白。”

他走后，一直侍候在侧的高公公忍不住道:“皇上，奴才瞧着太子最近一直精神不济，郁郁寡欢的模样，想来是真伤了心的。”

“该！谁叫他当时答应了人家姑娘要给和离书的，如今这姑娘走了，他自己也跟没了魂似的，偏还嘴硬得很”皇帝说着说着又笑了，“也不知道他这么木讷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想当初，朕追他娘亲的时候也不曾像他这般不开窍啊……”

“奴才倒觉得太子殿下这性情极好，只是需要再磨一磨。”

“你这鬼精灵儿的”皇帝笑骂了一句，又道:“也不知道他这块木头什么时候能开窍啊，不然自己媳妇都跟别人跑了就晚喽……”

沈从安来见他的时候，是她离开后的第三个月。那日是休沐，他在府里看文书，侍从说沈从安有事要找他，他便点头让沈从安进来，自己在书房等他。

沈从安找他自然是为了公事。前几日，朝堂上正在议论明年春闱主考官的人选，他便一力举荐了沈从安，虽然也有其他人选，但他力排众议，最后敲定的人选自然是沈从安。

沈从安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臣承蒙殿下厚爱，但春秋闱事关国之根本，臣才疏学浅恐不能胜任。”

“沈大人言重了”，他看着茶杯中起起伏伏的青碧茶叶，漫不经心道:“沈大人的才学如何，孤自然是知道的，太子妃……”他突然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孤相信沈大人的能力！”

“可臣与殿下还有姻亲关系，殿下此举怕是要被人诟病……”

“沈大人是想说‘众口砾金，积毁销骨’？”见沈从安点头，他沉声道:“沈大人可知，那日朝堂之上孤扳倒万家，却并不曾牵扯其他与万氏有关系的官员是为何如？”

“臣愿闻其详。”

“孤自然是为了国家社稷，天下苍生。那日，孤若一意将这些官员同万氏除去，虽过程大快人心，但朝堂之中官位大量空缺，无大量有才之士替补，必会朝纪紊乱。而若朝纪紊乱，则社稷危；社稷危，则民危；民若危，必生动荡。动荡一起，则有内忧；既有内忧，便起外患。到那时，朝中却无能人可用，平定内忧外患，国亡矣！而国若亡，受苦的便是天下百姓黎民苍生！是以孤不能仅凭一时之快而置天下社稷于不顾！”

沈从安神色震动。他之前回乡祭祖，并未见过那日太子于朝堂之上扳倒万家之时是如何情形，只是在那些茶馆酒楼说书先生和众人口中勉强对那日之事管中窥豹罢了，而今日他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来自一个少年帝王排山倒海扫荡一切的迫人气势。

“殿下远见之明，臣自愧弗如！”沈从安诚心道。

“可这并非长久之计。”他皱眉，“如今这些官员由于惧怕被牵连，个个都夹起尾巴做人，表面上看着收敛了许多，但时间久了，怕是又要欺压百姓，引发民怨，这是社稷之患。且这些人都是些庸碌之才，食君之禄，却无分君之忧的才能，也是朝政之患。”

他看向沈从安，继续说道:“如今万氏已倒，国之将兴，正是需要栋梁之才的时候。而每隔四年的春秋闱若能多选拔出有才能的饱学之士，无论于民还是于朝廷，其中裨益，不用孤说，想必大人也能明白。”

“臣明白。”

“孤提拔大人，并非存有私心，原因有三。孤有幸与沈大人结识，大人乃饱学之士，且沉于官场多年却依然留有文人风骨，可见大人品性高洁，若担任主考官一职，必能肃清以往徇私舞弊的不良风气，为朝廷选拔出合适的人才，是为其一”他喝口茶润喉，继续道:“沈大人早年仕途受阻，在户部多年未得升迁，如今若能担任主考官一职，便是向那些学士表明如今朝廷重视人才求贤若渴的态度，与以往万氏把持朝政时大为不同，是为其二；官场不比其他，虽无刀光剑影，却也可以借刀杀人，稍有不慎，便是株连九族的塌天大祸，这些沈大人做官多年自然清楚。孤是想着那些人才若能通过考试成为大人的学生，在官场上，大人便是他们的后台，且大人也说您与孤有姻亲关系，那孤便是大人的后台。如此一来，那些官员便会忌惮三分了。是为其三。”他问，“如此，沈大人还要推拒主考官一职吗？”

“殿下深谋远虑，臣必当全力以赴。”

说服了沈从安，两个人便聊了些有的没的。沈从安放下了心中大石，言谈轻松自如，只是他还有其他事要问。

“殿下，臣早前收到小女来信，信中将她与殿下诸事已经解释分明，臣在此多谢殿下多次相救小女之恩。”

“沈大人不必如此，她本就是因孤才牵连其中，若算起来也是孤的责任。”

“其实沈某今日来不光是为了公事，也是为了私事。”沈从安看着他道:“小女的那封信虽将前因后果说了明白，却并未言明为何离京的原因，可是与殿下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未曾。”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很好。”

她一直都很好，只是他贪心，想要得更多罢了。

“殿下，臣今日来便是想与殿下说句交心话。”沈从安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当日殿下求娶小女时，臣恐殿下慢待小女，心里不愿，才向殿下讨了和离书。可如今殿下待小女的种种，臣看在眼里，知道殿下是真心对待小女，臣便可以放心将小女交给殿下了。”

没想到沈从安会这样讲，他面上难掩惊讶之色:“孤还以为……”

沈从安打断他的话:“臣先前对殿下的所作所为确心生不满，怕小女平白无故受了欺负。可如今殿下从未慢待小女，甚至对小女多有包庇纵容。臣中年丧妻，此生唯一心愿便是希望小女可以一辈子平安合乐，现在臣将小女托付给殿下，望殿下能够善待小女。”

“可臣还是要提醒殿下一句”沈从安叹气“殿下与小女相处已久，想必也有所察觉，小女在某些方面实在一窍不通，还需殿下多费心了。”

沈从安走后，他一个人在书房待到掌灯时分。这些时日，他总是刻意地不去想她，而关于她的一切痕迹，他都在她走后叫人清理干净。可她总是有办法叫他不停地想着她，那些坊间流言，父皇的试探，沈从安的坦诚布公……他不禁扶着额想，原来忘记一个人是如此不易的一件事。

晚间，暗卫给他送了一封书信，是关于她的。虽然她一直都说自己武艺如何如何出众，江湖经验如何如何丰富，但他怎么会放心她独自一人去往那些陌生的地界？在她出府那晚，他在她走后派了暗卫跟着保护她的安全，每日她的行踪也会被暗卫记下递到他的手上。

不过她真的没有像他想得那般安分，跟流氓地痞打架，跑去英雄救美，甚至还出入青楼楚馆那些三教九流的地方……每每他看信之时，虽然信上不过只字片语，但他总能从那短短的几行字中想象出她的模样神情，猜测她那个时候是高兴还是懊恼或是其他他猜不到的表情。有时候，忙得倦了，他会把那些信重新翻过，细细研读上面的每字每句，像是在品读什么珍贵的古籍一样。

但今晚传回来的消息有所不同，他只看了一眼，便把信纸撕掉了。

当晚，他辗转难眠。

第二日，他入宫求见了父皇。

“什么？”皇帝吃惊地看着他，“你说你要去江南？”

“是的，父皇”他娓娓道明缘由“两浙总督贪污案牵连甚广，儿臣前几日翻看卷宗，发现其与朝中官员也有些牵扯，若是派其他官员前去调查，可能会打草惊蛇。不若派儿臣秘密前去，一来方便调查案子查清真相，二来若真与朝臣有所勾结也好早做打算。”

“虽说这样也好。可你的安全……”皇帝沉吟道:“不若还是另择其他亲信之人前去吧。”

“儿臣有父皇亲赐的十二暗卫暗中保护，父皇不用担心。”

次日，太子沉疾发作，早朝罢免。皇帝派御医前去侍疾。

当一批批御医进出太子府，又引得京城内外一阵骚动，流言纷纷四起之时，那位重病卧床不能起身的太子殿下早在进宫当晚便悄悄快马前往江南而去。

其动作之迅速，叫其他暗中随行保护的十名暗卫都要为殿下为国为民的伟大行为而感动了，只有远在江南的暗卫甲和乙在接到太子前往江南的消息后，默契地对视一眼，感觉自己隐隐看到了真相。

毕竟太子殿下再不来，这太子妃怕是就跟别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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