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崔克与菲利克斯之《蝮蛇女王》——第八章

莱巴拉斯战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疾驰，至少在菲利克斯看来是如此，他站在高高的甲板，一手握着剑柄。他检查了一下手上的绷带，包扎得很熟练，要不是因为亲眼看见，他都意识不到自己缠着绷带。扎比娅的侍女手法显然比他在帝国遇到的任何一个侍女都要好。

他有点担心伤口感染，这不仅仅是因为那些在伤口周围结痂的淤泥和污垢。人们都知道，食尸鬼的牙齿和爪子上携带了超过一百种疾病，是一个食尸鬼把蓝痘带到了斯提尔领，也是一个食尸鬼带来了巴托尼亚的第一例红斑病（那不是鼠人干的吗？）。至少大多数人是这么想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多数人还认为沙漠里的死人和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没什么不同呢。

菲利克斯放下手，看着下方的水手们。他们的动作与活人别无二致。他怀疑高崔克说的是对的——这些人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他们是否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拥有肉体呢？还是说他们沉浸在梦中，浑然不觉腥咸的海风吹打着自己的白骨。

“他们看到的不是世界的现状，而是她曾经的样子。”扎比娅说，她的突然出现差点把菲利克斯吓得从甲板上摔下去。但她伸出一只手扶住了他，菲利克斯看得出来，她比他强壮得多。他不禁想知道她在生前是不是也这么强壮，从她那高大的身材来看，他觉得很有可能。他从未见过比她更高大的女人，无论是活人，还是其他东西。

“你又是如何看的呢？”他靠在栏杆上，说。

“我正在跟你说话，不是吗？”她歪了歪脑袋，悠闲地倚靠在斧柄上。靠近之后，菲利克斯能从莱巴拉斯的冠军身上闻到香料和防腐剂的味道，这味道并不难闻，但仍然让他感觉有些恐怖。

“我很惊讶你会说我们的语言，”他说：“也很高兴。我会说很多种语言，但会的都很有限。”

“我会说帝国的所有语言，”她望着甲板说，过了一会儿，菲利克斯才意识到她说的并不是卡尔·弗兰茨的帝国，而是一个更古老、更繁盛的帝国。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看着他，发出一阵轻柔的、咔哒咔哒的声音，他觉得这可能是某种笑声，“不过我承认，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跟从北方蛮荒之地而来的野蛮人说过话了。”

“野蛮人？”菲利克斯感觉有点受伤。

“你更喜欢我叫你‘蛮子’？”扎比娅歪着头，“你是个昂布罗根（西格玛的姓氏，也是他所在部落的名字），不是吗？你看起来和他们很像，尽管你要瘦弱一些。”

“你还说我呢……”菲利克斯嘟囔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菲利克斯说道，他盯着那副黄金面具上自己的倒影，“那么你曾见过很多……野蛮人吗？”

“我取过他们的脑袋，你觉得这算不算见过？”她拍了拍战斧，“那些山地居民，他们作战很英勇，但是我和涅卡夫并肩作战，即使是众神也不愿在战斗中直面赛特拉的冠军勇士。我们把他们赶到畜栏里，用火把点燃他们的茅草屋，把他们可悲国王的首级放在石柱上，任秃鹰把他啃食殆尽。”她说话时骄傲的神色让菲利克斯感觉有点不舒服，她向太阳伸开五指，试图伸出手把它抓住，“我们的帝国从日出之地延伸到日落之地，大地在我们战车的车轮下颤抖。”

“而现在只剩下尘土和灰烬了。”他们背后传来高崔克隆隆的声音。

扎比娅和菲利克斯一起转过身，高崔克没有看向他们。自从葬仪祭祀狄比特告诉他即将迎来死亡后，屠夫就一直站在船尾盯着桡船的尾迹，仿佛能从中看出什么征兆。他用拇指划过斧刃，把滴血的手指伸进嘴里吮吸。他转过身，用尖锐的目光盯着他们俩，“无物能永垂不朽，人崽子。帝国兴衰起伏，世界运转不息，不管我们愿不愿意。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被迫在那些我们曾经知晓的辉煌废墟上跋涉，”他往栏杆外啐了一口，接着说：“否则我们就会被一起埋葬，在这一点上，活人与死者也没什么不同。”   

“我们的帝国仍然屹立，矮人。”扎比娅说：“它曾经傲然屹立，也必将永远延续。它必将永垂不朽，我们必将永垂不朽。”

高崔克咧嘴一笑，说：“听起来像是墓志铭。”  

扎比娅微微举起斧头，菲利克斯如果她是个活人，她可能在考虑是否要把它劈进矮人的脑袋里。然而现在，他不知道那副面具之下隐藏着什么。死人也会因侮辱而愤怒吗？无论如何，他打算缓解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他们是客人——或者说囚犯，他叛逆的一面在心里喃喃低语——不过高崔克像往常一样忽视了这一点。

“跟我说说莱巴拉斯吧。”他快速说道。

扎比娅看着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斧子，“莱巴拉斯是复仇的化身，她是愤怒者、破坏者和所有胆敢进犯这片土地之人的毁灭者。她白色巨塔的阴影向西方延伸到恶魔之脊（the Devil’s Backbone），向南延伸到被诅咒的丛林，向东延伸到恐惧湾。只有从北方才能安全抵达莱巴拉斯，而她所守卫的正是北方。因为那里有该被诅咒的莱弥亚，还有该被诅咒两次的纳迦什扎（Nagashizzar）。”扎比娅把战斧放在臂弯里，“蝮蛇女王，至高女王卡莉达，决心要守卫通往那里的道路。她要确保不会再有人试图唤醒潜伏在莱弥亚废墟里的幽魂，或者试图再次点亮纳迦什扎的灯火。当这片土地上的其他国王、女王、王子、公主都已遗忘身为活人时的记忆，或者沉浸于因无聊和怨恨导致的无尽杀伐的时候，只有卡莉达看到了我们身上背负的更伟大的意义。”       

“更伟大的意义。”菲利克斯重复道。

“我们失败了，”扎比娅轻柔地说：“我们辜负了我们的土地、我们的神明和我们的人民。因此，我们被剥夺了永远安息的权利，被判注视着这个世界在没有我们、没有我们智慧的情况下继续运转。我们不再是统治者，而是守卫者，守卫簒夺者那肮脏的宝藏，确保这些宝藏不会再度被别有用心者拿去作恶。”

“谁是‘簒夺者’？”

他没有得到回答，那些骷髅鼓手突然改变了音调。扎比娅环顾四周，凝视着地平线，菲利克斯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不远处出现了几艘战舰的轮廓。他们劈开波浪，逆着洋流形式，尽管如此速度还是快得出奇。他们的船帆上画着一只雄鹰或其他猛禽的图案，这让菲利克斯想起他在奥菲尔上看到的第二支舰队。他们是否卷入了古墓王之间的某种内战呢？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扎比娅用菲利克斯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些什么，他认为那可能某种咒骂。

“那是谁？”他问道，尽管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玛哈拉克。”她说，“我们正处于衰败之城宣称拥有的海域。”

“我想你们没有事先知会他们吧？”

“他们的舰队规模只有我们的三分之一，但他们却宣称拥有一半以上的海域，”扎比娅说：“塔鲁克（Tharruk）国王显然高估了玛哈拉克的势力。”

菲利克斯用手挡住阳光，远远望着驶来的舰队，“就目前来看，我觉得他们数量占优，不管他们舰队规模如何，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三艘打我们一艘。”菲利克斯握住剑柄，他从来不喜欢在甲板上战斗。

“我们已经与他们交战过一次了，那时候我们击溃了它们的舰队。” 扎比娅说。

“是啊，还顺道撞沉了我们的船。”高崔克说，他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接近的船只，“哼，你们这帮人打架时从来不注意周围的人，是吗？”    

“难道你们会吗？”扎比娅说，和高崔克一样，她死死盯着那些桡船，它们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驶向侧舷。菲利克斯怀疑他们使用了某种魔法，当他的视线跟高崔克对上时，屠夫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别这么紧张，人崽子。还记得我们在隆·卓（Long Drong，南方王国著名的屠夫海盗兼佣兵，整整一船都是矮人屠夫）上度过的时光吗，跟现在差不多。”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菲利克斯说，他和高崔克曾在那艘臭名昭著的矮人海盗铁甲舰上呆了整整一个月。那时他们跟屠夫船员……像屠夫一样相处，菲利克斯在那间狭小、肮脏不堪的船舱里经历了一生中最严重的晕船。当卓和高崔克骗他乘上马拉凯·马凯森（Malakai Makaisson，矮人屠夫工程师）的海底试验船的时候，这种症状没有缓解；当他被塞在那艘潜水艇里，沉到海底的时候，这种症状也没有缓解。他摇了摇头，把那段“难忘”的记忆扔到一边。

“虽然没有鱼人。”高崔克补充道。

“感谢诸神的小小恩赐。”菲利克斯吁了口气，他看向扎比娅，问道：“我们能甩开他们吗？”

扎比娅看着菲利克斯，“我们是莱巴拉斯的战士，野蛮人，我们不会逃跑。”

“哈，我开始喜欢你了，鱼食！”高崔克笑道，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菲利克斯，“你喜欢死去的女人，对吧，人崽子？如果你看上了这一个，我同意这门亲事。”

“我才没有！”菲利克斯厉声说，如果有什么比一个情绪低落的屠夫更烦人，那一定是一个情绪高涨的屠夫。兴高采烈时的高崔克就像一只喝醉了的熊，总是乱吵乱叫、开些糟糕的玩笑。

扎比娅举起斧子，用她自已的语言下了命令。弓箭手纷纷走上甲板，他们的武器与发黄的骨头碰撞，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狄比特跟在他们后面，似乎并不着急。巫妖祭祀倚在他的手杖上，脸上的肌肉扭曲成一种沮丧的表情。

“我们没有这个时间，女人，”他说，“我能够召唤哈萨的吐息，把他们拦在我们后面。”

扎比娅挥动战斧，指着巫妖祭祀的鼻子，“我们不会逃跑的，老骨头。他们必须知道我们不畏惧他们。他们必须知道我们可以随时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不管他们愿不愿意。这片海洋属于我们，还有海岸线之间的一切。”

“你就这么渴望公开宣战吗？”狄比特说，他用手杖拨开扎比娅的战斧。

“战争已经开始了，”扎比娅说：“他们攻击了我们。”

“而我们击败了他们，就让这件事过去吧。”他低语道，“不祥的黑云、食腐的乌鸦正在我们头顶聚集，女人。我们没有时间为这些琐事操心，现在有比战士的自尊心更重要的事正受到威胁。”

菲利克斯看着眼前的一切，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感到有点担心，尽管扎比娅从吸血鬼手里救了他，她仍然没有透露这位“蝮蛇女王”为何要见自己，也没有说到底有什么事正在发生。但的确有事发生了，这一点他很肯定，他走到高崔克身边，悄悄对他说：“我们可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高崔克探出身子，凝视着海面，“是啊，相当深。人崽子，你想说什么？”

“我是在说比喻，高崔克。”菲利克斯说：“我们正漂浮在阴谋和诡计的水面上。”

“真的？说说看，人崽子。”

“有什么事发生了。”菲利克斯说，他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焦虑了。

高崔克撇了菲利克斯一眼，“总会有事情发生的，人崽子。活人之间充满了阴谋算计，死人又为何会不同呢？”他轻蔑地说。

说完，他冲着远处的战舰挥了挥手，“不管怎样，我是来寻找黄金的，还有我的光荣战死，或者两者兼有。除此以外的事我一概不关心。”

“所以，你真的觉得那个老荔枝（指狄比特）说的是真的？”菲利克斯快速瞥了一眼快速驶来的桡船，“那些关于你即将结束旅行的屁话？”

高崔克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我以前听过那种话，”他说着握紧了斧头，“我听过很多次了。”他闭上嘴，把斧头握得更紧了，斧柄在他手中吱嘎作响。

菲利克斯知道不可能从他嘴里套出更多话了，高崔克从不是个健谈的人，尤其是当谈论到他的战死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快速驶来的战船，对那些已死的人感到一阵怜悯。

在他身后，一个嘶哑的声音开始咏唱。菲利克斯回过头，看到狄比特正站在甲板中央，干枯的双臂将法杖高举过头顶。随着巫妖祭祀嘶哑地说出咒语，海风开始逐渐增强。显然，他赢得了与扎比娅的争论，菲利克斯感觉松了一口气。

一阵不自然的风骤然吹起，将他们的船帆吹得翻腾起来。

可是尽管如此，敌人的战舰已经靠到了很近的位置。菲利克斯看到他们也有自己的弓箭手，扎比娅发出了号令，她的士兵们弯弓搭箭。下一刻，阳光被相向而行的两阵箭雨遮蔽了。当那些箭雨点般甲板落下的时候，菲利克斯高声尖叫了起来。高崔克哼了一声，揪起他的领子把他扔到了甲板之下。屠夫跨前一步挡在他面前，菲利克斯惊恐地看着好几只箭射中了高崔克，刺穿了他的皮肉。

尽管如此，屠夫仍一动不动地站着，手中紧握着他的战斧。菲利克斯闭上了眼睛，直到最后一支箭射进甲板才慢慢睁开。高崔克低头看着他，“还是一整块吗，人崽子？”他问道。箭头插满了他的胸膛、肩膀和手臂，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特大号的豪猪。但是高崔克浑然不觉，好像这些都只是蚊子的叮咬，他举起斧头劈断箭杆，把箭矢砸成碎片，血从他皮肤上渗出来，但高崔克似乎毫不在意。他漫不经心地挖出一个箭头，在手掌上弹来弹去。

“高崔克，你…你还好吧？”菲利克斯猛地跳起来，同时小心地避免自己踩到地上的箭矢。

“吥，”高崔克啐了一口，“精灵豆芽的弓箭比这威胁多了。”

“玛哈拉克的战士更擅长挥剑，而非拉弓。”扎比娅倚着栏杆说，菲利克斯看到她也跟高崔克一样，身上中了好几箭。但她似乎浑然不觉，甚至没有试图去折断或拔出这些箭。看到同伴的惨状，菲利克斯突然感觉一阵羞愧，他突然感觉自己软弱至极。

一群亡灵士兵聚集在对面战舰的船头，靠近之后，菲利克斯看到他们簇拥着一个穿着华丽的骷髅。他身穿华丽的盔甲，披着镶满红宝石的斗篷。他举起沉重的方盾和镀金的镰型剑，好像在朝这边敬礼，他还喊了一些什么，但是菲利克斯没有听清。他看向扎比娅，后者发出一阵嘘声。

“奥特普（Otep），”她说，“我就知道。”

“一个老朋友？”

“一个老追求者。”

弓手们离开了甲板，撤到了下面的船舱里，一群手持长矛的战士顶替了他们的位置。扎比娅用力把战斧插进甲板，然后气势汹汹地朝旁边做了个手势。一名战士递给她一柄两面开刃的宽刃投矛，样子和杀死皮特的那根很像。她举起长矛瞄准对面的战船，手臂向后拉伸到极限。随着一阵刺耳的破空声，长矛朝对面的战舰飞去，目标直指那个招手的奥特普。

菲利克斯看着长矛整齐利落地把他的脑袋削了下来，顿时吓了一跳。奥特普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朝后倒去，双手到处乱挥。突然，他好像脚底绊了一下，消失在甲板后面，菲利克斯觉得他可能掉下去了。

“他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该引人注目。”扎比娅说，她把斧子从地上拔了出来。

“你刚才说，追求者？”菲利克斯吞吞吐吐地说。

“准追求者，”扎比娅纠正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他们的船慢下来了。”

“我们到底打还是不打？”高崔克不耐烦地说：“我的斧子要等不及了。”

“会有战斗的，”扎比娅说：“奥特普的船慢了下来，但其他的还跟在后面。狄比特用魔法卷起的风帮助我们航行，但还是不足以让我们摆脱他们。”

她做了手势，鼓声再次转变。他的战士走上栏杆，举起长矛和盾牌抵挡敌人的进攻。扎比娅挥手让菲利克斯过来，“跟在我后面，野蛮人。”她用近乎轻柔的动作将菲利克斯推到身后，然后看着高崔克补充道：“你可以站在任何你想站的地方，矮人。”

高崔克满意地哼了一声，跺着脚走向栏杆。菲利克斯看向狄比特，巫妖祭祀此刻正站在桅杆旁，拄着拐杖酸溜溜地看着这边。他回过头，看到第一艘船马上就要接舷了。他能看到那些聚集在船头的战士，他们狞笑着蜷缩在盾牌后，干枯的手指随时准备拔出武器。菲利克斯咽了口吐沫，拔出剑来，高崔克说过什么来着？“脊椎和头骨，”他喃喃道：“瞄准脊椎和头骨。”

随着一阵金属的吱嘎声和木头的碎裂声，两艘战舰狠狠撞在一起。菲利克斯差点被巨大的冲击力震飞出去。当他重新找回平衡的时候，对方已经发出嘶嘶声开始了进攻，身穿青铜盔甲的骷髅士兵在船头到船尾的狭小空间里激烈碰撞。弯刀与弯刀交锋，盾牌与盾牌碰撞，古老的仇恨在此刻重燃。

高崔克发出一声咆哮，像炮弹一样砸进敌人的阵线。他的战斧划出一道宽阔的弧线，带起一片碎骨头和碎铜片。菲利克斯举起卡拉古尔，架开了一根刺向他腹部的长矛。他用肩膀撞向自己的对手，利用他的盾牌借势翻到他的背后，顺手把卡拉古尔拉了过来。他举剑刺向身后，砍中了与他交战的骷髅士兵，把他的脊椎砍成两截。

扎比娅战斗在最前线，她手握战斧和盾牌。像战神一样大步跨过甲板，她用战斧切断敌人的四肢和脖颈，用盾牌砸碎他们的双脚。她生前有多美丽，死后就有多凶猛。菲利克斯看着她用战斧将一个骷髅士兵挑到半空，然后趁他下落时把他劈成两半。莱巴拉斯的战士们寸步不让，玛哈拉克人也针锋相对。那些没有参与战斗的人纷纷冲向另一侧的甲板，准备迎接从另一边袭来的敌舰。随着木板砰的一声落在栏杆上，更多的骷髅战士蜂拥而来。狄比特咒骂一声，然后举起他的法杖，干裂的嘴唇里吐出一连串嘶哑的音节。菲利克斯惊恐地看着那些本已倒下的战士的头骨在尖啸声中再度腾空而起，朝巫妖祭祀飞去。它们围绕在他周围，就像是一个正在凝聚的旋风。

随着一个尖锐的手势，骷髅像风暴一样旋转着扑向敌人的战舰。甲板上的战士尽数被骸骨风暴撕成了碎片，他们自己的头骨也加入了横扫甲板的风暴中。当头骨撕裂木头、骨骼和金属时，整艘船剧烈地颠簸起来。狄比特握紧双手，风暴变得更快、更猛烈，它搅碎了船只的桅杆，把船帆撕得粉碎。终于，狄比特松开了手，随着最后一句咒语的消散。一阵骨骼组成的暴雨噼里啪啦落在敌人的舰船上，整个甲板彻底寂静了下来。

一把镰型剑猛然劈下，差点砍中菲利克斯的脑袋。他立刻往旁边一跳，弯刀擦着他的耳朵砍进栏杆，只削下来一撮头发。菲利克斯回过神来，一边咒骂一边举剑猛刺，然而圣骑士的长剑被一阵哗啦哗啦的连枷打到一边。他这才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骨瘦如柴的骷髅士兵，对方穿着黄金和黑曜石打造的铠甲，远比一旁的骷髅战士高大。他一手拿着一把镀金的锯齿镰型剑，一手握着一把连枷，末端是雕成蝎子尾巴形状的残忍倒钩。和扎比娅一样，他的脸藏在由丝绸和金银雕成的面具后面。

“啊，生者！你胆敢面对玛哈拉克的安塔（Antar），黑曜石山谷的王子，峡谷的雄狮，天堂的骄子吗？”他的对手厉声说：“你愿意跟第四王朝的第二任国王战斗吗？来吧，血肉之人！来吧，安塔很快就会把你那肮脏而又无用的皮囊剥下来！”安塔举起手臂朝他的士兵，还有敌人的士兵示意，两方人马都向后退了一步，“后退，你们这群恶狗！后退，玛哈拉克的骄子和莱巴拉斯的狗！安塔是玛哈拉克的王子，塔鲁克的后裔，而他向你发出挑战，你这条七百个坟墓里的蛆虫！”

（来了来了，当我说这本书特别难翻译的时候，基本上一半功劳要归于这个安塔。作为读者这个角色其实挺有意思的，但作为翻译……我只想把他砸成碎片、碾成齑粉，把他的灵魂塞进一个构装体专门负责打扫厕所，然而把他的骨灰卖给食人魔做面包）

菲利克斯双手举剑，简略地行了个礼。他可不想浪费口舌回应这么一段冗长的宣战。安塔挥动武器，大步向前，速度比菲利克斯设想的要快得多。连枷扫了过来，当菲利克斯举剑格挡时，上面的铁链缠住了他的剑。安塔猛地一拽，把卡拉古尔从他手上扯了下来，长剑掉到一旁。菲利克斯没有丝毫犹豫，俯下身子去够自己的剑，顺势躲过一记迎头而来的劈砍。

“北方的狗！”安塔嘶嘶地说：“有一百万个父亲的豺狼！来面对我，面对伊蒙诺特普凶悍的儿子！”菲利克斯抓住了卡拉古尔，就势一个翻滚，重新站了起来。

安塔猛扑过来，一手架开他的剑，同时用连枷撕裂了菲利克斯的脸和胸膛。菲利克斯踉跄着后退两步，伤口没有他想的那么严重，但却不断传来一种奇怪的灼痛感。他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由得向后倒去，后背狠狠撞在栏杆上。

“你感受到毒蝎的蛰刺了吗，血肉之人？”安塔摇晃着手里的连枷，“你感受到它正侵蚀你的血肉，抽干你的力量了吗？哈，任何想与玛哈拉克的毒蝎为敌的人都将在劫难逃，因为他的叮咬会把他们送入狄迦夫的怀抱！”

菲利克斯背靠栏杆，勉强保持站立。他的血管里好像有火焰在烧，舌头肿胀又沉重。他跪倒在地，卡拉古尔无力地从他手中滑落。

“我会用你的头盖骨做块遮阳帽，”安塔说道：“我要为我的妃嫔们编上你的发绺，我要把你的剑击碎扔进海里。”

“你要敢再动人崽子一下，我就用你的指头做牙签，你这坨风干的狗屎！”屠夫怒吼着杀穿一整队骷髅战士，跺着脚朝安塔走去，“他对我发过誓，你这堆蛆虫的盛宴，我不会让你帮他逃脱责任！他这礼拜已经试过一次！”

菲利克斯想张嘴反驳，但他舌头发麻，呼吸困难。高崔克做了个手势，“你想打架？来跟我打啊！”

安塔歪着头，然后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你说，战斗？安塔，升起新月的雄鹰，是不会跟一只短腿的猴子战斗的。他只会狩猎它们，把它们的眼睛挖出来做蜜饯。现在滚开，不要干涉第三女王之子，太阳神的第八子嗣，最强之人和他选定的——”

高崔克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他猛扑上去。符文战斧轰然而下，干净利落地砍断了他的手腕，握着连枷的手落到了甲板上。安塔咒骂着向后退去，然后，随着一阵响彻甲板的金铁交击声，弯刀和战斧激烈碰撞。战斗在甲板上展开，安塔的速度没有带给他多大的优势，因为屠夫宽大的战斧可以轻易挡住他的每一次攻击。

安塔举起弯刀，朝高崔克的脑袋砍去，屠夫举起战斧抵挡。这一击的力道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安塔的镰型剑被震成了碎片。现在他的两件武器都没了，屠夫伸出空着的手，狞笑着穿过铠甲的缝隙，抓住他的脊椎。高崔克哼了一声，手臂和肩膀的肌肉开始发力，在刺耳的脊骨粉碎声中。安塔朝后倒了下去，确切地说是他的上半身，他的双腿还立在甲板上一动不动。

“作弊！”他大喊道：“这是不荣誉的！安塔提出抗议！他没有发出正式的挑战！强大的雄狮被一只卑鄙的驴子暗算了！”

“这才是战斗！”高崔克说着抓起骷髅的脑袋，“你没资格抗议，所以闭嘴让我好彻底干掉你。”菲利克斯想要发笑，但他仍然呼吸困难。这个想法本应让他感觉不安，但是却没有。他感觉脑子里浑浑噩噩，意识好像被棉花裹住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变慢，手指和脚趾开始失去了知觉。

“不，”扎比娅说，她用斧头拍了拍高崔克的肩膀，“你不能够以这种方式杀死尼赫喀拉的一位王子，我们也不能够把他扔在一边，让他像蠕虫一样从海底爬回玛哈拉克，尽管我真的很想这么做。他现在是一位囚犯，所以也将得到囚犯应有的待遇。”

“哈！你听见她的话了，”安塔说：“立刻松开玛哈拉克的伟大子嗣，你这印地的猿猴！释放安塔，他是带来正义之人！”安塔一边说一边用瘦骨嶙峋的手敲打高崔克的胳膊，“你听到毒蛇的狐狸精说的话了！”

“闭嘴，安塔。”扎比娅说：“不然我就把你捆在船头给海鸥当玩具。”她看着高崔克，说：“现在去照看一下你的朋友吧，安塔总是喜欢把他的武器浸在剧毒里。”

高崔克来到菲利克斯身边，菲利克斯觉得自己的眼皮沉重的难以想象。“高崔克，我想我要死了。”他的眼前开始出现黑斑，他好像正蹲在一口深井里看着高崔克。他看不清屠夫那张狰狞的脸，但感觉到有一只粗糙的手放在了自己额头上，矮人抚摸着他的伤口，他的眼眯缝了起来。

“也许吧，人崽子。”高崔克的声音和平时的一样冰冷。菲利克斯眼前开始出现许多不同的面孔——尤莉卡、斯诺里、马克斯和其他人，有朋友也有敌人。闪烁的记忆、碎片般的回忆开始在他脑海中回荡。每一件事都历历在目，好像他是第一次经历，然后，世界在他眼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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