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使

繁花簇拥的空中庭园之中，一块块巨大的机械齿轮拼凑而成的钟表状物体，悬浮在庭园的中央。

一个少女看着她眼前的庞然大物，她脊背上所依靠着残破的丝线连接着的宛如翅膀一番模样的由各种碎片而拼凑出的机械物体。

这与她面前的钟表一样，是残破的存在。

钟表上的古铜色指针在锈红的机械齿轮的缓缓转动下，好似在下一刻就会断裂崩坏一般，摇晃着转向了钟表上的下一个数字。

少女拄着拐杖，静静的望着指针，听着齿轮与指针的转动声，等待着她的客人。

随后，她听见了身后像是门扉开关的声音，转过头去看。

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她的面前，这就是她所等着的客人。

“你来了啊，希芙娜酱....哦，现在应该叫你雪菲酱吧。”

-梦使

“想不到你会准备这个给我，谢谢了，爱梅斯。”

在庭园一般的景色的中央，摆放着一套桌椅，桌子上小巧的茶具中，茶壶里冒着热气的红茶似乎已经昭示了他们下一步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展开对话。

“看着那家伙记忆里的那些女孩子都这么做，于是我就打算试一试，而现在恰好也就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了呢。”

身为梦境的使者的精灵少女爱梅斯将椅子摆好，轻轻的坐在上面，她身后的翅膀状的零件便这样穿过了椅子上的靠背。

雪菲注意到了这一点，她也注意到自己的尾巴与翅膀都没有被椅子的靠背阻挡住，从而没有带来任何不舒适的感觉，即便自己一直是习惯性的通过别的姿势来放置自己的尾巴与翅膀。“因为这里是梦境的世界，所以一些很麻烦的地方就不必考虑那么多了。”

在爱梅斯的话语下，雪菲尝试性的将后背靠在椅子上，而她的后背却也实在的感到一种触感，即便这种触感使得她感觉到这是与她的翅膀所应该拥有的触觉分离，如同幻觉一样。

“有的时候习惯了反而会觉得考虑多一点为好呢。”

她看着爱梅斯小心的将茶壶中的茶水倒入自己面前的茶杯中，冒着热气的红茶将小巧的杯具填满，茶中倒映着的少女的面庞在飘散的热气里渐渐被迷雾笼罩覆盖一般，飘渺不清。

“只有红茶可以么？”

“当然，我不介意。”

雪菲茗了一口红茶，随即从蔓延而开的红茶在味蕾上的感觉让她感到了稍稍的愉悦。

“你特地调制的么，挺符合我的口味的，不过我其实还是更喜欢喝咖啡。”

爱梅斯微微的笑了笑，随即也轻饮了一口杯中的红茶。

“你还没有戒掉要喝咖啡的习惯吗？以你的现在的年龄还是不适合喝咖啡呢。”

“我从来不记得我有打算过戒喝咖啡。”

少女口中存留着红茶那醇厚感，她放轻松身子靠着身后椅子的靠背上，在穿过了椅子的尾巴的缓缓晃动中，她看着爱梅斯，像是想到了什么后，笑了一下。

“话说，为什么是来找我来举办茶会呢，佑树的话应该也可以，他已经恢复不少记忆了，而且你也不拒绝不是吗。”

爱梅斯愣了一下，她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双眼看向了庭园的外面天空，再偷瞄了一眼雪菲，随后像是感慨着什么一般，又将杯子拿起，喝了一口。

“你们不都是大忙人么，好不容易才从一件事里脱身，我也不好打扰你们只是来专程来陪我喝个茶。”

“所以被拉入这个梦境世界的我会特殊一点对吧?”

雪菲直勾勾的盯着爱梅斯，小巧的茶杯来遮挡住的微笑里藏有少女别的含义。

爱梅斯则也将茶杯抵至嘴边，饮茶一样的轻轻斜着杯子。

“佑树是个超级大忙人，每天都得把时间安排妥当的去面对这么多人，雪菲酱你是不用像佑树那样的吧。”

像是想一口气就将杯子中的茶水喝完一般，她的杯子在几秒的倾斜后，少女爱梅斯便将杯子轻轻放下，杯中只留下了白色的瓷边上的红色印记。

“可能吧，这算是一种赞美么？”

两人相互一视，然后微笑着。

雪菲将茶壶拿起，帮爱梅斯倒了下一杯茶。

“总而言之，雪菲酱你是最好的人选了。”

“真是这样的话，那也确实不错呢。”

杯中仍旧存留的红茶也被少女一口饮完，随即也将第二杯倒入杯中。

茶壶仍旧是带着一种称重感。

“所以说你真的没有打算去试一试么？”

雪菲悠悠的说到。

“试一试?指什么东西呢，我呢，其实还是不方便做一些事情的。”

爱梅斯愣了一下，她将头低了下来，似乎是看向红茶中自己的模样，随后抬起头来，继续望向庭园的外的天空。

雪菲将抵至嘴边的茶杯放下，眼中略带着无奈与一种不满。

“真是的，优衣小姐是这样就算了，看样子你也打算这样是吧。”

伴随着眼神之中的无奈的，是少女的叹气声。

“不打算从索尔之塔下去么?”

“诶?但是我的肉体还没有修复好吧。”

“我是说，你真的不打算去找佑树么?”

雪菲望着眼前这个目光正在回避着自己的精灵少女，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神情与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好叹了口气。

映现在精灵少女脸上的，是寂寞与无奈，随后再是一种带着奇特的满足感的微笑。

“我在肉体修复后会从索尔之塔下去的啦，我们不是已经在这场与‘她’的战斗里赢得了主动权了吗，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爱梅斯将微笑着的面容对向雪菲，说出了一段仿佛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

杯中的红茶仍在冒着热气，将茶中倒映出的她的面庞覆上了一层面纱。

“不是我说你，你也应该更加坦率一点吧，既然你不在意他是直人还是佑树，那你也更应该主动一点吧。”

雪菲在喝完第二杯红茶后，终于将心里憋着的话一同吐露出。

爱梅斯在听到少女的话语后，却也只是愣了一下，脸上的淡淡的微笑没有丝毫的变化。她托起那装满了红茶的杯子，再一次别开了看向雪菲的双眼，望着向庭园之外那片蔚蓝色的天空。

随后在她的沉默之中，慢慢的将杯子里的茶水饮尽。

“我呢，只是看着那家伙的样子就好了，他有他自己的选择，他自己的生活，我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这一点。”

雪菲听到少女的话语后，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间的沉默让整个庭园沉寂了下来。

她的脊背上那双冰蓝色的翅膀慢慢的扇动着，穿透过了靠背的晃来晃去的尾巴将这副沉寂的景象带到了一种奇特的荒诞之中。

“因为害怕，所以不去尝试么？”

雪菲那稍显冷淡的话语打破了笼罩着庭园的寂静。

“佑树没有出现明显的心上人吧，他也就只是与很多女孩子都有很亲密的关系罢了，也就是说，你还有优势的啊。”

在那句略带冷淡的话语后，带着些许怒气的少女将喝空的杯子用力的摆在桌上，格外响亮的“咚”声则让精灵少女为之一颤。

她带着惊奇睁大了双眼，望着雪菲脸上的不满。

“就算雪菲酱你这么说......但是雪菲酱你自己....”

“我怎么样都好，你自己心里的想法呢?”

除了叹气以外，雪菲没有任何更加合适的方式来表达心中的无奈。

虽说她对眼前的精灵少女的这番言行背后的理由早早有了答案，但是对于她而言，在还未到必要去直白托出这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原因前，她们间还算是闲暇的聊天时光是依旧可以继续进行下去的。

只是当需要将那个原因说出时，雪菲依旧有把握可以为了满足自己的目的为前提，去说服爱梅斯，同时给予她一个更加明晰的答案。

“你都鼓励过他与莉玛小姐间的关系了，你应该不会在与他的关系上把自己给排除在外吧。”

爱梅斯放下茶杯，还是满的杯子并不需要再一次倒茶，她深吸一口气，随后闭上双眼，像是在感受着胸中的悸动一般。胸口的安稳的起伏像是她心中的感情一样，或是十分的平静，或是说，是一种冷淡。

她随后却表露着像是羡慕，也像是嫉妒的情感的表情，缓缓的对着雪菲说道。

“莉玛是个好女孩，佑树对那孩子，即便是在‘那边’中真实的模样下，却依旧是保持着他的那一份温柔，但更重要的是，那是确实存在的温柔，一种.....真实存在的感觉。”

雪菲倒了杯新茶进自己的空茶杯中，随后托起来，放在嘴边。

少女没有在意茶里那冒起的热气，丝毫的停顿都没有，便将茶水倾入嘴中。

灼烫的茶水在接触到她的舌尖的那一刻，却并未带来任何高温产生的疼痛的感觉，而是与那一开始冒着的热气的外表不相符的，适宜的温度。

随后存留在雪菲口中的，是一如既往的醇厚感。

“虽如‘庄周梦蝶’般窥探，却也不过‘黄粱一梦’的虚无缥缈，但在梦境一般的记忆里，却仍以此为其存在的凭据。”

龙族少女再一次倒出新的红茶，手中茶壶的沉重感没有丝毫的减少。

爱梅斯的沉默像是已经将所有的话语权都交由给了雪菲。

而少女那劝诫一般的奇特话语，却让整个茶会成为了龙族少女一个人的独角戏一样滑稽。

似乎是爱梅斯自己都为之过意不去，又或是她理解了雪菲的话语的含义与背后的意图一般，在一整个独自的沉默后，终于有了表态。

“身为AI的我，通过一系列奇特的记忆中体验，从而获得到的‘感觉’，那种‘感觉’所得来的情感，其实无论如何都无法与那些真实存在他们相提并论的吧。”

爱梅斯将杯口对准嘴，慢慢的将茶水倾倒进去。

随后她脸上显现的苦涩，像是这杯久久没喝红茶给她带来的第一感觉，也像是她一直以来的情绪带来的最直观的表现。

“比起和我这种存在，佑树与那些孩子们在一起，不是会更加的真实吗?”

“即便这些被你称为‘真实的存在’的他们，那些确实发生过的过往，最终作为记忆来回忆时，却也不过是黄粱一梦般虚幻......你是抱着这种想法让他们去回忆什么的吗.....”

雪菲像是感到伤脑筋似的，笑着摇了摇头，而爱梅斯再一次的沉默像是认同雪菲的话。

而精灵少女脸上那苦涩与无奈也像是对雪菲的歉意一般，没有改变。

雪菲的茶杯空白中又一次被填充为了暗红色。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没有数过自己已经倒了多少次新茶入杯中了。

红茶所带来的醇香，本应该是在多次饮用后所应该感觉的麻木，但在饮入进少女的口中后，却又总是保持着一开始的新鲜感。

这是与那个无论倒多少次茶，沉重感都不会有丝毫减少的茶壶一样，与她那后背的翅膀与脊背间仿佛分离了的触感一起，共同形成了一种“不真实的虚幻”。

或许正因为少女清楚是在梦境中的世界，所以才会对这些感官产生的反馈所带来的感觉在结果上不会那么的在意。

在饮完杯中的红茶后，雪菲并没有在一次拿起茶杯，也没有再拿起茶壶。

她站起身来，待至身后的尾巴与翅膀一起从木椅上“脱离”出来后，少女在心里感觉到脊背后似乎舒服了那么一些。

“雪菲酱你要是想回去的话，我倒是可以让你马上醒来.....抱歉，我似乎把这第一次茶会弄得很糟的样子。”

“不用了，会有醒来的时候的.....当然，结果没有改变的话，那确实，这个茶会是挺糟糕的。”

龙族的少女走到爱梅斯的身旁，锐利的双眼像是要将爱梅斯穿刺似的盯着她。

但是，少女随后只是单纯的握住了爱梅斯的手。

“雪菲酱?”

隔着手套的双手，却依旧可以通过触摸来感受到那种温暖，一种生命存活着的触感。

雪菲那锐利的双眼没有半点的减弱，只是直勾勾的望着爱梅斯。

“手上摸到的，眼睛看见的，鼻子闻到的......这一切，你没有感受到什么？”

“感受到的?”

“你泡的红茶，还挺符合我的口味的，在调控上试了不少次了吧。”

爱梅斯愣了一下。

“调过了不少次，到最后才决定的是这个口味的。”

得到了答案雪菲笑了笑，随后将握紧的双手放开。

“把感性的东西单纯逻辑化，在目前来看是复杂的，因为需要存在一个基础与一个过程，才能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存在，所以，培养一样东西，有时候从零开始反而更简单。”

在爱梅斯愣了神般的注视下，雪菲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这一次，她将尾巴与翅膀都收起，挺值了她的腰，远离了木椅的靠背。

“开始，延续与结束，是一种存在的证明。”

雪菲重新拿回茶壶，却发现茶壶的沉重感已经消失了。

羽毛一般轻盈的茶壶似乎下一刻整个都会消失不见一般。她将茶壶倾倒，结果如她所料，什么都没有。

“这个过程所产生的被称为‘感受’的东西，则是得拥有其基础才行，但是当它产生了新的结果后，这个过程会被又一次定义........当然，意义的话，对于我而言这并没有答案。”

龙族的少女看着梦使少女那一张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其情感的面容，却也只能是笑了笑。

“爱梅斯....菲欧，要是结果没有改变，那对于我而言确实是挺糟糕的，不过对于我这个死了不知道多少次的人来讲，其实也什么资格就是了。”

雪菲叹了口气，习惯性的拿起了空杯子靠在嘴边，喝起了空气。

爱梅斯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如释重负的笑了。

“但是果然，那种体验，对于我似乎又显得.......太虚幻了。”

“昨日与明日本来就是梦，在‘这里’也好，在‘那里’也罢，创造的，被创造的，都是一样的。”

爱梅斯随后又沉默了一会，她又一次在脸上挂起了平常的微笑。

“花的清香闻起来不错，或许下一次可以试一试泡一下花茶，也要让那家伙试一试我的手艺。”

“......不错的想法。”

两人相互一视，然后微笑着。

“我们还有路要走。”

雪菲望向蔚蓝色的天空。

“是啊，我也得好好正视一下自己，雪菲酱你也要哦，什么都顾着别人是你的毛病。”

“.....你的肉体很快就可以修复好了，那是很贵重的，要保护好啊。”

将空杯子放下后，雪菲闭上了双眼。

“我们还能再像这样吗？雪菲酱。”

爱梅斯问道。

“谁知道呢.....可能吧。”

红茶的醇厚感，滞留在她的嘴中。

“不过，这次茶会，我很开心。”

突然的睡意笼罩在了龙族少女的身旁。

“咔哒”一声，庭园内的钟表上，巨大的齿轮使指针转向了下一个数字......

“美食殿”公会之屋的三楼在夜晚之中依旧灯火通明，小小的精灵少女可可萝为趴在书桌上正在酣睡着的少女雪菲盖上了衣服。

“欧尼碳.......菲欧......咕噜噜....”

可可萝欣慰的笑了笑，在雪菲的梦话之中熄灭了桌台上仍旧燃烧的蜡烛。

她小心翼翼的将雪菲身前的写满了字迹笔记本合上。

随后，可可萝看向窗外，月光下的索尔之塔上，正闪着光。

“不知道爱梅斯大人怎么样了呢？”

将胸前的爱梅斯的护身符握住后，可可萝祈祷着。

“请一如既往的，保佑主人吧。”

月光下的兰德索尔在一片静谧之中，渐渐迎来了第二天的光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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