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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足球,就是我的命”|独家专访球迷皇帝罗西

八卦谈 佚名 2023-05-14 00:23:21


6月16日凌晨5点,中国男足在阿联酋沙迦3:1战胜叙利亚队,成功进入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下一阶段——十二强赛,获得了对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发起冲击的机会。


这是中国男足第12次冲击世界杯,此前的11次,我们仅在2002年得偿所愿,其余10次均以失败告终。在国足对菲律宾的生死战前,我们采访了一位陪伴了国足40年,可能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职业球迷”——罗西。


罗西的床


到罗西家,天已经黑了,这里是个老小区,顺着铁门走进去,穿过一段宽大得与楼龄不太相符的过道,罗西早已在门口等待迎接客人。


生活中的罗西和他在快手上的样子没什么出入,也是那一身行头,很有辨识度。人们无论是从报纸还是电视上认识的他,最先记住的永远都是他那牛仔帽、喇叭裤和大皮鞋,穿着这样的“奇装异服”出现在大街上,让人想不注意也难。


房子是罗西租的,几天前,他趁着手头宽裕,赶紧给房东转去了一万多块钱的租金,比约定的交租日还早了几天。姐姐提醒他,怕他上当受骗,罗西摆摆手,叫姐姐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


罗西家


进了门,是个典型的老格局,没有客厅,他主要的活动区域就在两个卧室。房间的面积不是很大,两面墙摆得满满当当——大幅的字画、一人来高的毛笔、排列整齐的印章、书法文化古籍、各式各样的茶饼、香烟。


还有与足球相关的一切,诠释着主人的身份。球赛纪念款白酒、足球形状的茶杯和茶叶盒、连两个卧室的吊灯也是足球形状。


书桌上面挂着一台65寸的液晶电视,在狭小的屋子里显得有些突兀,罗西就在这书桌前直播。本就不宽敞的屋子里,大大小小的手机支架和补光灯摆满了两个角落,“装备”相当齐全。


访客的突然造访,让罗西的直播中断了数分钟,得知采访他的人在来的路上摔了跤,他从两侧的挎包里摸出了创可贴。罗西的手抖的很厉害,难以用很快的速度将创可贴的两侧抚平,但他坚持要亲手贴上。


“抱歉抱歉,朋友来访。”安顿完客人,罗西又坐回到书桌前,继续在直播间里声情并茂地侃球。由于国足对菲律宾的关键之战在数小时后就将开赛,他直播间里的人数达到新高。“有接近一千了,平时没球赛的时候只有两三百。


次卧是他睡觉的地方,罗西的“床”就放在那里,说是床,倒不如说是壁橱里掏出的一块地儿,简直印证了赵本山的那句“睡觉就需三尺宽”。


木板床仅容一人,没有厚实的席梦思,盖在身上的毯子是曼联的球迷周边。墙上打了几个架子和钉子,装挂些日常搁在手头的东西。在他脚下,罗西用木板做了一个搁架,放上电视,这样他躺在床上就可以看球。


罗西的床


罗西的床让人想起小时候,喜欢在衣柜里叠好的衣服上垒起“床铺”,抱着枕头睡在里面,在自己营造的小小逼仄里做一把汤姆-索亚,体验冒险的快感。

地方不大,但已满足了他的生活所需,他需要的一切东西都触手可及,喜欢的足球也近在眼前。这床铺颇似绿皮火车的卧铺,又像是徒步爱好者自行打造的“房车”,在这里睡觉,虽然还是住在家里,却好像一直奔波在路上。
他出生于1953年,按照东北的习俗,要算“虚岁”。罗西69岁了,不在意自己有多少动产、不动产,不计算钱包里还剩下多少钱,过得和别人很不一样。
考虑到客人的到来,罗西提前20分钟结束了直播,坐到他平时拍短视频的背景前面,开始烧茶、待客、侃大山。茶壶随着他的手一起颤抖,流下的水柱在茶碗两边摇晃着做钟摆运动,时不时洒出一点点,罗西很快用抹布抹干净。


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从小就是。十四岁他就靠着倒卖半导体零件,捞到人生中第一桶金。在那个人人都活得差不多的年代,他又给自己的人生早早地找到了标准答案,在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上一直走到了今天。

“我是谁”


1979年,中国重返国际足联,罗西还叫李文钢,在鞍钢变电所当一名工人。

那个年代人们的业余生活贫瘠又丰富,贫瘠在于,四十多年前的娱乐活动远没有现在这样种类繁多,人们的经济水平也极为有限。丰富在于,上下班作息时间规律,人人都能培养起至少一个的资深爱好——集邮、弹琴、装半导体,从为数不多的工资里面再挤出一部分,就能让日子过得更加有滋味一些。


罗西爱好很多,脑子又聪明,玩什么都玩得很像样。看见木匠打沙发,他不分白天黑夜地学,终于掌握了这门手艺,到后来,各式各样的沙发他全能做,手艺比老师傅还好。邻居同事们找他打沙发,他不要钱,只要人家剩下的木料。时间一长,攒了大大小小十几种木材,罗西开始研究榫卯,用它们做其他的小玩意儿。


罗西亲手制作的牛皮背包


后来又喜欢上了玩气枪,一开始借别人的,但终归不过瘾。罗西拿着好多年的积蓄,咬咬牙买了一只属于自己的气枪。庄河产的“双箭”牌,价格是三十四块六角,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摞成摞儿,装了满满一包。


有了自己的第一支枪,罗西高兴地打了个痛快。可子弹也是要钱的,没钱买了,他去垃圾堆里翻废电缆破铁皮,放进模具里自己压。他有了富余,也毫不吝啬,到了山上见谁给谁,几百发子弹每次出门都不剩。


那会儿大家都穷,可罗西却一点没耽误玩,只要是喜欢的东西,他想尽办法也要玩到。不仅仅是浅尝辄止,他还要玩精、玩透,做相关领域的行家。


父亲和大伯喜欢养鱼、养花,他也培养起这份爱好,直到今天。邻居结婚,他帮着大厨打杂,从此爱上烹饪,后来能自己主勺炒一整套酒席的菜。二十多岁的时候研究摄影,自己竟然捣鼓出了一间简易暗房,连照相馆的老板看了都赞不绝口。


夸罗西厉害,他倒不是很以为意。会照相、做饭、打桌子什么的,用现在的眼光看来并不能算是“玩”,反倒是一种技能,一门手艺,甚至能挣钱。但在那会儿,只要是本职工作以外的事,都不能被当成“正事”。


书法作品和毛笔,摆满了一面墙


罗西总是用玩的心态看待生活,觉得什么事都新鲜,都有意思。他爱琢磨,即便是那些常人觉得没什么意思的事,研究得深入一点,他也能参悟到其中的独特的乐趣。玩得好了,收获别人的认可与鼓励,他更有动力继续精进。


之后的日子里,他又陆陆续续增添了许多新的爱好,书法、绘画、篆刻、花鸟鱼虫、烟酒糖茶。生活也因此变得十分充实,即便现在早已不工作了,他天天在家也闲不着,一点不觉得无聊。


第二天拜访罗西的时候,他正在家里忙活,拿钳子把铜条拧成半圆形的铜环,放在挎包上面挂肩带用。他的手艺相当精湛,铜环两侧的弧度高度对称,接口处严丝合缝。为了克服手抖的毛病,他灵巧地用大臂、手腕和虎口合作发力,游刃有余地驯服手中那韧性十足的小物件。


罗西正在制作手工艺品

可以笃定地说,即便罗西没有成为球迷中的“皇帝”,他也能把其它爱好玩出门道,成为那个领域里出类拔萃的人才。要是生于现在,有良好的受教育机会,他或许会有更好的发展。


但绝大多数同龄人并不像他一样,“玩”只是他们人生中的一小部分。年轻的时候玩心重,亲戚朋友还能理解,成家立业之后,再在个人爱好上投入过多的精力,别人会说你没心没肺,玩物丧志。


罗西不怕,他自恃是个“怪人”,脑子里总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和行事方式,超越他身处时代人们的所想所为。他不愿意跟别人一样,这也促使他逐渐走上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道路。


他从小就心思重,脑子里经常想,我是谁?从何而来?这辈子会活成个什么样?年少的奇思人人都有,可他不像别的小孩,想累了也想不出个四五六就跑去睡觉了,罗西从来没有停止探索这个问题,他必须要知道。


他对人生的探索就在日常生活中,别人的一句话,碰上的一件事,他的每一个爱好,都能让他好一顿琢磨。他不满足于“他是李文钢”这个答案,绝不能像人一样糊里糊涂,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他起码要将自己生命的至少一部分,拿去痛痛快快地活着。


无人做过的职业


1981年的一个秋夜,里屋大姨夫家的14寸黑白电视上正播放着一场足球比赛,罗西听见声音就走不动了。

即便已经过去了四十年,罗西依然能够完整地复述那场比赛的全过程。那是第十二届世界杯预选赛,重回国际足联的中国男足首次冲击世界最高级别足球赛事。容志行、古广明和沈祥福头顶脚踢,门将李富胜扑出一粒点球,国足3-0干净利落地战胜了当时的亚洲冠军科威特。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白天跑到百货商场看,上班的时候偷偷跑出去扒着部队帐篷的窗户看,这个新鲜玩意儿完全把罗西迷住了。只看比赛不过瘾,他还想知道足球的前世今生,来龙去脉。市里的图书馆,单位的图书角,收废品老头那儿的各种足球杂志和旧报纸,都成了他汲取信息的来源。


进球后,罗西疯狂地欢呼


3个月后的附加赛,走南派技术流的国足头一次对上高大健壮、擅长身体对抗的新西兰,以1:2失利。尽管痛失出线良机,那届预选赛却点燃了许多人的热情,催生了国内第一代足球球迷,其中就包括罗西。尽管当时的他还意想不到,真正想实现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夙愿,竟要再苦苦等待20年。


罗西最早出名,是在鞍山市邮电局的门口。没有互联网,没有手机,连打电话也是奢侈的年代,人们得知外界信息的主要方式就是通过第二天的报纸。狂热的球迷们等不到第二天,不立即得知比赛结果,他们晚饭都吃不下。于是三五成群集结到邮电局,你三分我两分,凑钱给比赛当地的体育局打电话询问比分。久而久之,邮电局便成了球迷的聚集地,大家都来这里侃球聊天。


肚子里已经积攒了许多足球知识,对比赛有独到见解的罗西一张嘴,就受到了大伙的欢迎。他妙语连珠,讲得头头是道。别人只是看球,钟情于场上的合纵连横,罗西那好研究的劲儿一上来,还能从足球中悟出人生哲理,大家爱听,对人群中突然跳出来的这个“大明白”近乎崇拜地追捧。


在这里,他不再是李文钢了,而是“罗西”。那会儿的他面容瘦削,棱角分明,球迷们觉得他长得像意大利的球星保罗-罗西。绰号就这样传开了,大伙儿不知道谁是李文钢,却都认识“罗西


这种众星捧月的待遇,罗西之前在任何场合中都没有体验过。他成了邮电局门口的大明星,结交了许多朋友,来听他侃球的人也越来越多。到后来,他真的成了球迷中的“领袖”,罗西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组织和管理能力,这是他在循规蹈矩的工人生活中绝无机会可发现的。


四年之后,中国第一个球迷协会——鞍山球迷协会成立了,罗西是当仁不让的主力,跑前跑后,拟章程,办活动,带着球迷们四处摇旗呐喊。


第一次组织球迷看球很有意思,球迷们拿的小旗,是用食堂的方便筷子和彩纸自己糊的。协会的会旗闹了大笑话,球迷用白纸剪成“鞍山”的字样,用大头针别在红旗上,到了球场字全给风吹走了,大旗只剩下光杆。罗西一看,距离成为有组织有纪律的球迷协会还太远了,他还需要做很多工作。


罗西与马拉多纳合影


他逐渐觉得时间不够用了,这是他以前投身于任何爱好都没有过的感觉。他早出晚归,几乎把全部精力都献给球迷协会,还是觉得有很多事没做。他想让自己的生活跟足球结合得更加紧密,最好从早到晚都不分开,让它不仅仅只是一种业余爱好。


罗西茶饭不思,上班的时候也满脑子都是足球,之前他有两个同样在变电所工作的同学,因为操作事故造成短路,当场殒命,他害怕自己也变成那样。矛盾、恐惧、理想和现实在他的脑袋里来来回回地碰撞,瘦到体重不足120斤的时候,他下定决心干一件大事——从鞍钢辞职,做一名“职业”球迷。


没有人开过这样的先例,在那个年代,离开了待遇优厚的体制内工作,几乎就相当于断了生路,别人连想都不敢想。人们觉得这个人疯了,管他叫“卡愣子”,这句东北话的意思是形容人“傻子,缺心眼”。


与罗西同行,找他合影的人络绎不绝

老了怎么办?退休了怎么办?罗西也不是没想过,但他对自己那些手艺颇有自信。木匠、铁匠、半导体无线电、配钥匙修自行车,他全精通,怎么不混口饭吃?可要是像这样再继续工作,耽误他追求喜欢的足球,他可能活不到那个岁数就死了。


他身上有种那个时代独有的浪漫主义精神,每个人境遇都差不多的时候,最不容易突破桎梏,却也最容易突破桎梏。拥有的越少,需要放弃的就越少,可以毫无顾忌,不假思索地作出决定。


罗西不干了,鞍钢只是少了一名变电工人,中国却会多出一个“职业球迷”。


他回家告诉父亲,父亲听了一愣,气得浑身发抖,哪有人拿“球迷”当职业的?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罗西的脸上。朋友到家里找他,喊“罗西”,父亲不给开门,说自己家是老李家,没有姓罗的人。


在父亲的心里,罗西只是李文钢,是他家的“小黑子”,可在“李文钢”自己的心里,他是罗西,他必须这样选择才对得起自己。


几年之后,大厦崩塌,五十六万鞍钢工人缩编至不到十万,灵巧得能造出钢琴的一双双手再无用武之地。铁饭碗没有了,千千万万的李文钢们被推着走上了罗西的道路,不得不从零开始谋生,随波逐流地成了一辈子的小人物。


“皇帝”身无分文


罗西没有被卷入下岗潮这股时代洪流中,他跳进了另一条浪潮。


80年代末期,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逐渐吹入民间。他南下下海经商,做“倒爷”,几乎走遍了整个江浙,哪有球赛他就奔哪,挣了钱就拿去看球。在那个绝大多数人没出过远门,买球票要凭介绍信的年代,罗西却像风一样自由。


他对钱的态度是很微妙的,他既不是一个将身家置之度外的犬儒苦行僧,也不是挥霍无度的暴发户。罗西为足球挨过饿,吃过苦,睡过荒郊野外,他脚踏实地地明白,钱是支撑他四处看球、吃饭睡觉的基础,要想追求理想,必须得先挣钱。


但同时他又不像绝大多数的人,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觉得钱“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并不是一个在他的人生中多么值得称道的东西。


他想得很简单,他精神上的追求目标明确,而物质财富只是用来充盈精神食粮的工具罢了,因此他从不发愁“挣钱到底是为了什么”。挣钱就是为了买球票,凑路费,为他“职业球迷”的身份服务的,其它的东西,有或无,他从不计较。


后来罗西回家开了饭店,为了挣钱养球,也为了让他的球迷朋友们有一个大本营。事儿不少,接水管、挖沟、砌墙,够他忙活的。好在天天都有二十几个球迷帮他跑前跑后,缺什么,球迷就帮他想办法解决什么。他的知名度在当地已经相当可观,捧场的人不断,赚了点钱,他转身又回馈给球迷们,拿去给球迷协会包车看球,扯大横幅,放鞭炮,排场十足。


“长征”中的罗西


那场比赛,六万名球迷涌入沈阳五里河,老工业基地的人们把对生活境遇的不满,全部化作看台上的一声声怒吼。辽足最终1:1战平日本尼桑队,总比分3:2史无前例地拿下亚俱杯冠军。震耳欲聋的欢呼响彻全场,包括罗西在内,那是令每一个球迷都终生难忘的时刻。


真好!他觉得做一名球迷,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然而有的时候,球迷也是世界上最悲催的身份,喜怒哀乐全随着足球场上的形式风云变幻,一脚天堂,一脚地狱,热爱越深伤得也越深。


国足在1989年连续经历两个“黑色三分钟”,再次与意大利世界杯失之交臂,1992年亚洲杯又输给日本无缘决赛,已然是许多球迷心中领袖的罗西收到了大量信件,球迷们心灰意冷,不想再看中国足球了。


罗西坐不住了。他一封封回,一个个地安慰,仍然觉得不够,球场上的成绩他左右不了,可球迷文化一旦一蹶不振,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他再次做出了疯狂的决定,他要骑车走遍中国,宣传球迷文化,把球迷们拉回赛场和电视机前!


有许多人都问过他,中国足球令你失望了那么多次,为什么还能四十年如一日地为其摇旗呐喊?罗西觉得这个问题对他不成立,他不是普通人,他是职业球迷,支持中国足球是他的义务,怀疑中国足球就等于怀疑他自己。他活一天就要为中国足球呐喊一天,无论高峰低谷。


厚实的人生履历让他变得豁达,家人的责骂他挺过来了,人们对他的冷嘲热讽,他当作耳旁风,就连胜败输赢他也见得多了。比赛输了,他也骂,也生气,两杯酒下肚,他还是中国足球的球迷。

 

球场上的结果跟人生一样,不可能总是尽如人意,无法改变的事情就不去多虑,把一切换成支持和希望。

 

从北到南,一人一骑,四万六千里,历尽千辛万苦。走了500多天,罗西推着破自行车回来了,临行时带上的中国地图,盖满了全国各地体育局和足协的印章。罗西彻底出名了,他的疯狂让他火了,凤凰卫视专访他,央视《东方之子》为他拍摄专题节目,走到哪都是领导接见。


罗西登上《东方之子》


罗西真的成了球迷中的“皇帝”,他拥有了号召力和价值。“罗西”成了金字招牌,他的名字就是钱,他的形象就是钱,这是普通工人出身的他想不到也不敢想的事情。现在跟他聊起来,罗西能像说评书一样对那段经历如数家珍,他并不吝惜别人对他的赞美之词,但也没有过分看重。


他那几年真的很风光,跟马季、李金斗、零点乐队等文艺界名流在自己以形象入股的海都酒店同桌吃饭,上北京和球王马拉多纳合影,他想起自己20年前在鞍山邮电局门前说的话,“能跟马拉多纳一起照张相,死了也值......”

 

罗西自然没死,倒是很多曾经被他称作“死了也值”的愿望,正一个接一个的实现。草珊瑚咽喉糖的厂家找到他,请他拍广告,在中央台黄金时段播放,除了罗西,此前没有任何一个人以球迷的身份上电视做过广告。他一分钱广告费没要,唯一的要求是让厂家赞助他,去现场看一场1998年世界杯的比赛。

 

到了欧洲,罗西对当地的足球氛围和球迷文化羡慕不已,他多么希望中国足球也能杀进世界杯,中国的大街小巷也有这样人头攒动的场面啊!四分之一决赛巴西对丹麦的看台上,在黄色和红色的海洋中,出现了一面随风飘扬的五星红旗。


2000年,沈阳卷烟厂推出了“罗西烟”,蓝盒3元钱一包,红盒5元钱一包,正面印着罗西的形象,背面是五星和大力神杯,流行于沈阳的大街小巷。


一年后的10月7日,中国男足终于在五里河“冲出亚洲”,历史上第一次拥有了对这烟盒背面的大力神杯发起冲击的资格,跟1989年辽宁队在这里夺得亚俱杯冠军一样,是中国足球史上具备跨时代意义的大事儿,罗西跟着中国足球的热潮,一起被推向巅峰。


青年大街上,球迷们山呼海啸地喊着罗西的名字,他泪流满面,20年的等待在这一刻,什么都值了。


五里河体育场旧址,现在成了富庶的商业区


球迷的助威呐喊,或许只对球员在场上的发挥有影响,而球员们踢出什么样的成绩,却直接决定了罗西这个“职业球迷”的命运。


国足从韩日世界杯折戟回国之后,球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潮,与足球有关的一切,都从最高峰直接跌落到谷底。


“非典”袭来,足球完了,罗西也完了。他做代言人的酒店黄了,积攒了一辈子,别人出300万他都没卖,比命还重要的近万件球迷收藏品,稀稀拉拉办了半个月展览就没人看了。昔日的圣地五里河人烟稀少,他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了。


电视台不找他了,江湖传言倒是多了起来,罗西破产了,罗西不看足球了,说什么的都有。到后来,江湖传言也越来越少,很多年轻人已经太不认识他,只是偶尔在电视上看到球赛特意给他镜头时会说一句——这老头好像支持国足很多年了。


又见罗西

再次见到罗西,就是在快手上了,他自己学着注册了个账号,不是蓝v,也没加“皇帝”,就叫“球迷罗西”。近40年过去,他跨越了报纸、广播、电视、互联网时代。进入互联网时代,他的消息显得过于久远,滞留在十几年前的服务器里,在门户网站上几乎销声匿迹。


点开“球迷罗西”的账号,他还是人们记忆里的样子,说话没变,穿着打扮没变,只是平添了几分老态。他过得并不差,只是比原来更瘦了,因为严重的胃溃疡切掉了半个胃,吃饭变得注意了很多。请客吃饭的时候,他执意倒上一杯底的酒,已是能表达的最大诚意。几次生病住院,他迫不得已错过了几场国足的比赛,这在他的人生中已是极为罕见。


罗西在快手


很有意思的是,这个走到哪都跟“球”分不开的人,你现在能在快手上看到他生活中那些与足球无关的点滴。跟同龄人一样,他也爱看钓鱼、军事、象棋,顺手给它们点个红心。他擅长的那些爱好,在这里都能找到同好们发的视频,好玩,罗西每天要刷上好几个小时。


来了快手,人们又能在互联网上看到鲜活的罗西了。他自己也热衷于拍短视频,研究着怎么用快影加字幕、剪视频,又找回年轻时候那种玩的感觉了。有人激动地给他留言,说自己曾经在某某年的某场比赛见过他,跟他一起呐喊过。有的人不太知道他的故事,就从他的讲述中去体会他当年的狂热。


我们问他,为什么不叫“球迷皇帝”了?罗西说,“球迷皇帝”是别人给他的尊称,他接受这个称呼,这代表着大家对他的认可。但在他自己心里,他只是个普通球迷,球迷是他唯一的身份,“谁会自己管自己叫球迷皇帝呢?”


不再是“皇帝”的罗西,日子过得更加简单了。国足刚刚在苏州大破关岛,罗西又抵达了现场,憋了一年多没现场看球,太痛快了。本打算在这里一路陪着国足踢完后续的三场四十强赛,却收到了承办地临时变更,改在阿联酋的消息。


朋友自己不去,却执意要资助他去现场看球,他是中国球迷的象征,只要有国足的比赛,球迷看台上就必须要有罗西。只要他肯去,机票食宿全包。


罗西谢绝了,疫情期间出入境都很麻烦,他岁数大,不打算折腾了。他后继有人了,龙之队球迷协会的副会长磊子,是这次唯一一个跟随国足远征的球迷。给国家队送了粽子,心满意足地看完他们杀进十二强赛,磊子却不得不在阿联酋滞留到十月份才能回国,特殊时期,机票实在是太难买了。


能做一辈子职业球迷,多亏了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父亲节快乐


罗西背起花了三天、特地为这次四十强赛亲手制作的皮包,带上全部装备,叮叮当当地回了家。去拜访他的时候,罗西笑着说,如果今天不是有客人来,他就在电视机前架起个行军床,简简单单地盖上被子躺着自己看比赛了。


从“李文钢”到“罗西”,从“卡愣子”到“皇帝”,在别人眼里,他的身份变了又变,跟他没关系。大剧落幕,闭门谢客,他终于可以拥抱那个他唯一在意的身份,球迷,中国足球的职业球迷。有人记得他,他开心也欢迎,没人记得他,他在深夜扭开电视机自己在家里为中国队加油,有球看就行,没有必要作秀给任何人看。


罗西家里有一个大台子,上面摆放着好几门不同宗教的信物。问他信什么,罗西说自己什么都信,僧或道,上帝或真主,信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什么而信。


信仰能给人带来什么?催人向善、约束人们的行为、给人带来生活的希望和动力,告诫人勿失本心,很多很多。但罗西不接受任何一种信仰给他灌输的现成、完整的处世之道,那是给懒人和没头脑的人准备的。他选择自己探索,探索他想要从信仰中获得什么,然后再去相信。信仰也不一定非得是宗教,可以是足球,人、事物、文化,可以是世间的任何东西。


父亲病重的时候,罗西带着他四处求医问药,走到哪都有朋友相助。手术已经不能做了,朋友们联系了一位民间的老中医,人家一看是罗西,医药费分文不收。父亲很受触动,去世前,他彻底原谅了不听话的“小黑子”。


尽管一辈子没有成家立业,没有按照父亲给他设想的道路去生活,但他的儿子这么多年来,不违法不缺德,以普通人的出身在喜欢的事情上获得如此成就,他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了,父亲接受了他的活法。


网上写罗西的稿件,一提到他就是“抛妻弃子”,喜欢把他描绘成一个因钟情足球而妻离子散的悲情英雄,以此来凸显他的“伟大”。我们问罗西,真是这样吗?罗西晒了晒他抱着小孙女嬉戏的画面,这个问题的答案立即不言而喻。儿子一家同样尊重他的生活方式,一家人关系融洽,上了年纪的罗西一点也不缺少家庭的关爱。


能做一辈子职业球迷,多亏了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父亲节快乐


回过头来看看,他当时成为“职业球迷”的选择错了吗?球迷这个“职业”拓宽了罗西的人生,赋予他心甘情愿坚守一生的身份,让他过上了他最想要的生活,给他带来了认同感和归属感。而一份众人眼中足够“好”的职业,应该给人生带来什么?许多人终其一生寻找的归宿,又究竟是什么?


在这个职业上,罗西真的做到了极致,他把“球迷”这个普通的身份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国际足联博物馆里面,罗西的牛仔帽与球王李惠堂的雕像并列,成为仅有的中国展品。中国没有世界级的球星,罗西却成为了世界级的球迷。


罗西让我们看他在快手上发的视频,是介绍他的朋友,同样也是40年老球迷的张贵成家里的收藏品,每件藏品都有专属的故事,其中不少是罗西赠送的。张贵成坐在那堆东西里,脸上带着比拥有了全世界还幸福的表情。毫不夸张地说,那是任何文字都无法描绘出的震撼,令人羡慕不已。


球迷张贵成家的球迷收藏 #球迷文化


聊到这的时候,罗西正在用筷子夹碟子里的花生米。那颗花生又圆又滑,我们刚刚夹过,夹了几次没夹起来,便放弃了。他的手很不方便,有心想帮他,却又怕让他觉得自己老了。颤抖的筷子在花生不同的部位发了十几次力,夹起来了,他把它推到嘴巴深处,用假牙咬碎,一气呵成。


“牙也掉了,眼也花了,手也抖了,六十九了。”罗西打趣着自嘲。都说人到六十则耳顺,上了岁数的人应该对人生中的许多事儿越来越无所谓,稀里糊涂地安度晚年就得了。69岁的罗西却依然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他不正常,但他也无需像常人一样“庸人自扰”。


他每天醒来都不必思考,该穿什么样的衣服,该做什么样的事儿,因为他是罗西,这些事情他30岁的时候就早已想得清清楚楚,在那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活得明明白白。


他曾经跟许多社会名流一起上节目,每个人都有很多身份,著名xxx、国家级xxx,罗西没有。一过中年,许多人开始内省——“我是谁”?罗西已经不需要了。他是罗西,一个中国足球的球迷,这身份属于全世界,也只属于他自己。


临行前,罗西赠送了一幅字

成为职业球迷的第35年,罗西对足球的热情依旧没有减少,跟他一起看球的经历让人难忘,即便是从不关注足球的人,也绝对会被他的热情点燃。上半场进攻停滞不前,他急得顿足捶胸,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下半场中国队打进了首个进球,再次燃起冲击世界杯的希望,他激动得振臂高呼。


从1981到2001,从2001到2021,正好又是一个二十年。中国足球的世界杯之梦,他等了一个二十年,等到了,他不在乎再等一个,尽管在他的人生中,已经并不会再有很多个二十年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问他,后面国足进了十二强赛要是方便,你到不到现场观战?罗西斜着眼笑,仿佛问问题的人是笨蛋,问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不去,我还是罗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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