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2）

早饭吃的西红柿鸡蛋炝锅面。

胖子闲来无事，喜欢研究闷油瓶的喜好。理论上来讲，闷油瓶很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酸甜苦辣咸皆可，生冷不忌，而且极度捧场，问他好不好吃他都点头。这伤了胖子作为一个厨师的自尊心，每次闷油瓶点头他都顶着一张肥脸冲我泫然欲泣说闷油瓶敷衍他。我说人家就是觉得都好吃你怎么办呢。胖子说不行，是人就有喜好。然后他开始做实验，在刚刚好的分量上加重一点口味，试探闷油瓶的反应。比如红烧肉本来放一勺糖他加一勺半，醋溜白菜本来两勺白醋他放三勺，地锅鸡本来搁两个小红椒他搁了四个，当天我和胖子全拉稀了，闷油瓶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坐在马桶上给胖子发消息说你再不收手日子没法过了。胖子拍门喊道你他妈快点儿啊我要拉裤子里了！

后来胖子跟我说，还是有点成效的，比如那盘鸡，闷油瓶就吃的比较少，我说人家那是警觉性高意识到了危险，胖子不以为然，但是好歹改了策略，只是不停地换菜品。终于有一天，胖子兴奋地告诉我，小哥喜欢吃西红柿鸡蛋炝锅面。我问他怎么看出来的，他说那天小哥面条吃完之后还把汤喝了，之前用牛骨吊的高汤牛肉面他都没喝汤。我又问所以你就端过来喝了？胖子嘿嘿一乐说开玩笑，胖爷我熬了四个小时的汤可不能浪费。然后他赶我去厨房要把秘方传授给我，说他以后要是不在，我做给闷油瓶吃。

我瞪他，你说什么？

他说，哎哎哎，想什么呢，我指的是“要是我不在家”，不是“要是我不在了”，知道你舍不得胖爷我，但你也太敏感了点。

面盛在海碗里端上桌，闷油瓶摆好了碗筷坐在一旁等着。我给他盛了一碗，然后加了个煎蛋。他接过去，拿起筷子看着我，示意你也盛。于是我也盛了一碗，俩人开始埋头吃面。

我俩吃饭的时候都不是喜欢说话的类型，席间只有吸溜面条的声音，偶尔我会问他要不要小菜，他就时不时夹一点。

我留意看他，吃完面条，果然端起碗把汤喝了。

胖子诚不欺我。

吃完饭，假期里无事可干，两人躺在院子躺椅上晒太阳。我问闷油瓶想不想出去走走，见过太多巍然壮阔的景象，我觉得他也该见见小长假人挤人的场面，也超壮观的。

闷油瓶仰面躺着，胳膊松松地挡着眼，闻言放下胳膊转头看我，“我今晚就走。”

“这么急，怎么不早点说。”

“昨晚你睡着了。”

“后来你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

“我听见了，你肯定说了。”

闷油瓶转回去，伸了个懒腰再度闭上眼，“就算没听见，你也该知道。”

之后我再问，他就不说话了。

“我应该知道什么？”我发消息给胖子。

“大好机会你他娘的居然睡着了，你怎么老关键时刻掉链子啊。亏我跟他说了半天。”胖子回。

“你俩背着我打什么哑谜呢？”

“其实小哥已经告诉过你很多遍了，明里暗里的，你就是不肯听。天真，你把自己封闭太久了，知道什么叫画地为牢么，你给自己圈了一个安全区域，只相信自己。”

“放屁，我铺子都给你们了还不够信？”

“你信小哥吗？”

“当然。”

“你说你相信他，又做足心理准备他会离开？”

没一会儿，胖子又发来一长条，“小哥的意思是，他想跟你说的其实你都心里有数，但你不愿意相信，所以就算他再跟你说一遍结果还是一样，你好像在听，但根本没听进去。人家说不会突然消失了，你好像信了，转头又要给小哥多找个什么鬼联系预备着以后再去青铜门接他一趟，你担心小哥是因为你的愿望才留下来，不想让他再次被什么束缚住，可是天真，你有没有想过，自由这种东西太主观了，如果一个人的行为能由他自身决定，那他就是自由的，难道非要小哥无牵无挂云游四方去才叫自由吗？然后小哥现在又告诉你了，人家不因为你了，人家留下来是要找自己的愿望了，你倒好，直接不听不听倒头睡觉，我看小哥还不如走了算了，那样你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去找他回来，何苦现在在这儿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问小哥你在他心里是个什么存在，我问问你，小哥对于你又是个什么人呢？”

“你打字挺快啊。”

“你他娘的别给我插科打诨。”

说起来，我真的不知道。云顶天宫，胖子之前问过这个问题，那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胖子在问我和闷油瓶是不是有一腿，后来才意识到是因为我的血。闷油瓶消失后，看到那座雕像，我意识到我和他甚至不是朋友的关系，我们的相处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以致于梦做多了，连那些稀少的对话都变得不太真实。后来，最难的时候，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想给自己找一个拼命折磨自己的理由，只不过答案太复杂了。我只知道那十年里，闷油瓶在青铜门里这个事实，是我能坚持下来的主要原因。

“我不知道。”我回胖子，“我们仨就铁三角呗。”

“天真，你会为我去死吗？”胖子突然问。

“会。”

“我也一样，但小哥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会为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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