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洪果：美国制宪风云——殖民地的建立（一）

一、英国殖民北美之前的殖民情况

我们知道，从1492年，当时哥伦布在西班牙王室的支持下，去探索新大陆，结果阴差阳错发现了美洲，这也开启了大航海，大殖民的这样一个时代。那么关于“殖民主义”，它有不同的殖民的方式，最简单的，今天我们讲的殖民就是攻城略地，把别人的土地占领了，划归为自己的土地，这是最简单的我们所想的殖民。老实说，这样的殖民方式并不多。作为以占领别人的土地作为殖民标准的，哪怕在最古代的时候，比如说我们都读过《荷马史诗》，《荷马史诗》所要写的是当时古希腊最重要的一场战争，叫做“特洛伊战争”，特洛伊战争就是讲雅典与东方的特洛伊之间的这一场战争。这一场战争其实也不是攻城略地了，我们从传说当中，是围绕一位女性，叫海伦之间发生的战争，但是其实，也是争夺金银财宝发生的一场战争，你也可以说雅典人对东方进行殖民主义的一场战争。殖民主义看重的并不是攻城略地，尤其是到15世纪以后，在重商主义的影响之下，早期的葡萄牙、西班牙，他们对外的殖民，都是以夺取贵金属为目标的，那时候已经开启了贵金属，尤其是白银时代正因为贵金属为目标，因此它就不太重视建立稳定的定居地。就是说我们把这些金银财宝，把这些美女都掠走了，我们殖民的目的就达到了。西班牙、葡萄牙在殖民美洲的时候，并不太重视要在这里建立一种稳定的定居地，把这就看做是自己的土地了。他们注重的是，比较短期的一种军事的占领。军事占领以后，就很少考虑白人在那里的军事繁衍。但是很显然，你去进攻，就需要军事的殖民者，殖民者很显然你得在当地生活上几年、十年、二十年，那你就不得不与当地的土著结婚生子。

所以就会看到在南美，有大量的混血现象。而且他们的管理方式，也是简单的宗主国那种色彩，因此盛行那种大土地的所有制，非常不利于那些移民去拓荒，去垦殖。这是较早的殖民地。

二、英国殖民北美

之后英国开始美洲的殖民，它是一个迟到者。英国人在美洲非常注重的是如何定居，生存。所以，英国政府对于殖民活动的一种管理，是比较放手的。它的土地政策也更加地灵活。这是当时英国的殖民主义跟西班牙，葡萄牙的殖民主义有一点重要的不同。大家都可以分析到的东西，我不想多说。英国当时的殖民主义很显然就是为了财富。但是除此之外，他们的殖民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一个精神性的因素。有一本叫做《美国的故事》的书，曾经作者有这么一小段话，大概的意思是这样的——召集一队士兵，到新世界去探险，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们只要答应这些冒险的人，你们可以去抢劫金银财宝就可以了。西班牙、葡萄牙的贵族，差不多都是随着一群武士，预备出去探险成功，名利双收。那么对于另外一些乐于出去，在荒凉的地方安家落户的人们，是另外一回事，他们会面临海陆的危险，和土著的攻击，没有发财的希望引诱他们，一出走也没有期待会衣锦还乡，回来以后受到亲友的羡慕。很多的殖民者，下节课我们讲五月花号公约，会强调这个事情，他们真的不是去掠夺金银财宝的，也不是为了去攻占别人的土地，想要兴起的城市。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去殖民。不远万里，来到某个贫困蛮荒的地方，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一个事情。我想到了一个说法，叫做人一生的使命，就是离开故乡，这个说法其实是从《圣经》旧约里面，创世纪里面的说法。当时上帝对亚伯拉罕说，你要离开你的故土，亲人，到我指示你的地方去。我们知道，圣经中有另外一卷书叫做《出埃及记》，出埃及记原文的意思就是离开的意思。你们在埃及虽然生活地非常富足，但是你们要离开埃及，到巴勒斯坦去。要离开旧有的道德和生活秩序，要进入新的道德秩序。所以说我是这样想的，整个殖民地早期，有一批殖民者的精英——我们并不否认开拓殖民的有一批流氓、地痞、冒险家、投机者等等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是还有一批精英呢，他们就是一生的主题就是不断的离开，我们要离开我们的故土，离开我们的亲人，离开我们的故乡，寻找新的精神家园。这个我觉得是血液里面流淌的基因。它是最大的理想主义，也是最大的现实主义。我们评价它现实主义的标准就是，很简单，因为他们的确这么去做了，尤其是第一批殖民者。他们去做以后，他们并没有获得什么。很多人可能刚到新大陆就死去了，什么也没有获得，但是他们依然义无反顾。这个是值得我们去思考的问题。我不给大家一个明确的唯一的答案。

关于这段历史，还有一种最常见的解读。这个解读我也不是太赞同，或者我并不是不赞同，我只是觉得这没有什么可以讲的。就是我们传统的唯物主义、资本主义、霸权主义这种解读模式。就是欧洲人踏上美洲大陆以后，利用他们的坚船利炮消灭土著。另一个层面，大家会开始反思，印第安的土著为什么会这样不堪一击。一夜之间，就丧失了“主权”。这方面已经有非常多的研究了，比如说土著当中的绝大多数并不是被欧洲人所屠杀，而是面临欧洲传来的瘟疫与疾病，还有死于土著相互之间的掠夺和征伐。当然殖民者也会利用他们土著之间一种相互的掠夺。这些观点我不想去重述。还有一种对历史的看法，我也不想去强调。这两种观点都带有很强的一种事后的价值判断。事后殖民者就不应该杀人，你们就多么的残酷，历史就是这样过来的。历史是不能够假设的。

三、北美政治生态的可能性

我们可以换一种角度去思考，北美大陆的政治生态，它有几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性就是没有这些殖民征服，印第安人会保持原有的丛林法则，会缓慢的演进，这种可能性，立马就打消，这是不可能的。现代化、全球化，一定会全球连为一体，不可能再有丛林式的，伊甸园式的这种存在。要么你就会成为非洲化，非洲那种丛林法则我们也知道，还是这些殖民者最后给它重新划界，划界后，撤销后，非洲这些还是种族与部落之间不断的这种屠杀。

第二，北美大陆会成为第二个欧洲大陆。因为当时各个欧洲国家，也都想进入美洲大陆。如果我们假想，不仅是法国、西班牙、葡萄牙、英国、瑞典、爱尔兰或者瑞士这些都去了，欧洲所有国家都去了，最后大家一人占一块地方，将欧洲的秩序引入，变成第二个欧洲大陆，这个当然也是不可能的。

第三，土著的印第安人与欧洲大陆鼎立，共同拥有北美大陆。这个也是我们可以否认的，因为你这个实力的问题。最终一定会被蚕食。

第四，北美大陆成为另外一个南美。和南美一样，小国林立，形成另一个移民与土著混居，今天的还是一种比较野性和混乱的一种秩序状态。

我想给大家举的这些例子，都排除了。北美大陆成为了美利坚合众国。历史它是非常现实的。它不允许假设。我们的假设一定有一种我们希望的价值评判。在我看来，历史的偶然往往就是必然。在当时的很多事件，就是一种偶然。但是从历史，一种拉长的时间来看，这些偶然的东西背后都有一种天意的必然。所以黑格尔他的历史哲学曾经这样说“现实的就是合理的”。这句话当然是非常引人误解的。他所谓的现实的，并不是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而是说合理的也是现实的。

换言之，很多东西，它早晚会成为现实的。它这种现实其实代表了一种历史发展的必然的阶段。它没有价值好坏的一种判断。只不过是说，在这样一种历史必然经历的阶段过程当中，当然我们在一个阶段，看历史的时候，我们当然会看到，用黑格尔的话说，这种世界精神，这种天意，它可能也会用坏人成就一种时代精神的精神发展。我们应当依据，比如我们研究一段历史，研究古人的历史，研究某一个国家的历史，最好是放下一种价值的评判，以他们的价值观去讨论他们的事实，并看到他们的这种价值秩序，如何能够带领他们的事实的秩序，内在的进行发展和进行突破。我今天讲的，比如说独立宣言提出一个命题叫做“人人生而平等”，如果从历史事实的角度来看，我们会说它是虚伪的。因为当时提出人人生而平等的时候，在美洲大陆不可能生而平等。

有广大的黑人奴隶，他们还不算人，他们只是财产。然后有很多这些底层的这些白人，穷光蛋白人，他们在殖民地也没有话语权。还有一些非宗教信徒，他们也没有办法参与殖民的管理和决策。那么你凭什么说人人生而平等。但是我想人人生而平等，是他们所确立的价值秩序，不管他们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之下，多么的虚伪，多么的有局限性，但是这样的价值秩序，在他们的视野中，一旦确立，就有进一步的发展和突破的可能。比如说人人生而平等，到后来的制宪会议的这些精英，尽管他们又独立了，他们会反思他们拥有独立是不是正当的。他们反思的道德基础就是人人生而平等这么一个命题。这是为后来的一种平权运动，其实已经留下了方向式的一种构建。

如果我们换一种价值秩序，如果我们说传统的东方，这种等级秩序，人人生而就是不平等，那你可能再发展一万年，也不可能发展到解放黑奴的这样一种地步。我们研究历史并不是不强调价值，尤其是现在这样一种非常政治正确的价值，自由平等博爱等等。这些东西回到他们的一种事实基础，你去看他们的这样一种发展可能性，以一种内在的视角，同情的视角，温情的敬意的视角，而不是一种主观的，外在的，事后的一种价值评估标准，去评断当时的一种事实与价值。因为你这个评断也没有用。你说他们当时残忍，又怎么样，毕竟这个历史这样过来了。我觉得一种文明一种文化，最重要的是有没有一种内在突破的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就建立在具不具有一种反思的可能，这种文化内部一定是要有张力的。而不是我们有些文化，觉得自己特别的正义，正确，但是你缺乏一种张力，缺乏一种道德自省和道德冲突的一种维度。那可能这种文化要突破才是更加麻烦的一个事情。

注：本文选取自《谌洪果·美国制宪风云》第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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