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动画片 > 八卦谈 > 举重冠军之死

举重冠军之死

八卦谈 佚名 2023-08-12 09:14:59

⽂|李海鹏

由于睡眠呼吸暂停综合症,多年受困于贫穷、不良⽣活习惯、超过160公⽄体重的才⼒⿇⽊地呕吐着,毫⽆尊严地死了。在⽣前最后四年,他的⼯作是辽宁省体院的门卫,在他死去的当天,家⾥只有300元钱。

很多迹象表明,对于这位⼼地单纯、开朗乐观的冠军来说,退役后的5年是⼀⽣中最郁闷的时期,他不仅受困于运动⽣涯带来的各种痛苦的顽疾,更受困于家庭琐事、地位落差和⽣活压⼒。⽽更根本性的郁闷,既来⾃两个地⽅、两个时代的寂寞与喧哗的对⽐,也来⾃于他⼀⽣都⽆法脱离举国体育体制。

母亲感到不祥的早上

这天是5⽉31⽇,早上4点,布⾕鸟刚叫起来,商⽟馥梦见⼉⼦喊她:“妈呀,妈呀,你给我蒸俩⾁馅包⼦吧,给那俩⼈吃。”在梦中,⽼太太最初以为⼉⼦⼜像往常⼀样饿了,可是⼀阵突如其来的⼼慌让她猛然害怕起来。果然,⼉⼦马上⼜重复了那句让⼈难以理解的话,“给那俩⼈吃!”商⽟馥惊醒了,透过没有窗帘的窗⼦看了看微明的天⾊,⼼⾥堵得难受,叫起了⽼伴才福仲。这天清早⽼两⼝⼼情压抑,在租住的郊区房附近的野地⾥,紧抿着嘴,⼀⾔不发地⾛,⼀⾛就是好⼏个⼩时。等他们回到家,吃了稀饭,就接到了⼉⼦的电话。

早在头⼀天夜⾥,刘成菊就在担⼼丈夫的忍耐⼒。他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的宿疾早已培养了刘成菊的警觉,像往常⼀样,头⼀天半夜她突然醒来,及时地看到才⼒巨⼤的胸膛艰难地起伏着,由于只呼不吸,憋得⾯⾊发青。她赶紧找来那台辽宁省体院付账的价值6800元的⼩型呼吸机,给他戴上,打开到中档刻度“10”。才⼒⼜睡着了,房间⾥顿时充满了突然顺畅但仍粗重的呼吸声。借助这间朝北房间⾥的夜⾊,刘成菊看到丈夫汗⽔涔涔的⽪肤,结婚5年以来已经数不清是第⼏次,深刻地意识到他活得有多么⾟苦。

“我想我⼉⼦了。”在⾛过苞⽶⽥时,商⽟馥对⽼伴倾诉说。才福仲没有吭声,但这个沉默的男⼈甚⾄⽐妻⼦更觉得难受。当这对夫妇打开锁,回到在长⽩乡的租赁屋⾥时,在沈阳市铁西区艳粉新村24楼501号,他们⼉⼦⼀家起床了。

那是5⽉最后⼀天的8点钟,沈阳正是初夏的天⽓,家⾥⼈⾛来⾛去,没有谁特别注意到才⼒瓮声瓮⽓的抱怨:“上不来⽓⼉,脑袋疼。”由于忙于给全家⼈做饭,刘成菊也没有意识到,丈夫的烦恼已经预⽰了可怕的危险。在这套75平⽶的按揭房⾥住着6⼝⼈:才⼒夫妇、⼥⼉、刘成菊的⽗母和外甥张宝珠。8点半,全家开饭,吃的是辣椒⼟⾖⽚、炒鸡蛋、黄⽠蘸酱和⽶饭,刘成菊由于常年消化不良,只好吃1元钱3个的馒头。菜是才⼒的岳⽗刘敬玺昨天黄昏在菜市场临下市时买的便宜菜,⼀共花了4元7⾓。异常的是,以往⾷量惊⼈的才⼒这天早上什么都没吃。刘成菊觉得家⾥太乱,⼜怕才⼒真有什么病传染给孩⼦,就撵丈夫说:“你到长⽩去吧。”长⽩就是才⼒⽗母赁屋居住的长⽩乡。

刘成菊事后对因⾃⼰的⼝⽓⽽与丈夫发⽣的⼀点⼉⼝⾓后悔不迭。才⼒给商⽟馥打电话说,“妈,我上你那⼉去。”换上鞋,⾛了。

“⼀个⼩时⼀年”

“才⼒要来啦,”早上梦境带来的不安⼀下⼦消散了,⽐⼉⼦更为贫穷的商⽟馥对丈夫宣布说,“去买4⽄五花⾁,咱们给⼉⼦吃红烧⾁和粽⼦。”

因为不能报销,才⼒打车从来不要发票,所以那天第⼀个载他的出租车司机已经没法找到。当天早上闲呆在院⼦⾥的居民们,都看到160公⽄的才⼒摇摇晃晃地上了车,车⾝因此剧烈地⼀沉。⼀种莫名的担忧和惆怅,使得刘成菊站在窗⼝,⽬睹了这⼀幕,但她没有意识到这就是永别。

商⽟馥的脸上刻满了⿊⾊的、愁苦的皱纹,但她有着乐观的天性,回忆起快乐的往事时,甚⾄会像⼀个娇⼩的姑娘⼀样挥舞双⼿,雀跃⼀下。在接电话时,她跟⼉⼦开玩笑说,“发啥烧啊,你不是得⾮典了吧?”

才⼒到达是在差5分钟9点。他穿着蓝⾊⽆袖T恤,⽩⾊棉短裤,趿拉着⼀双37码的廉价⽩胶鞋,有点⼉轻咳,但看上去精神不错,像往常⼀样⾮常乐观。

⽗母租住的是⼀间⾮常简陋的屋⼦,摆了两张⼤床,地⾯是⽔泥的,墙壁看上去⾄少有10年没有修缮过,除了⼀台没接有线、没有天线的长虹电视机之外,没有别的家电。才⼒喝了⼀⼝急⽀糖浆,睡了半个⼩时,然后就跟⽗母⼀起坐在靠窗的那张床上聊天。与消瘦、体弱、外向的妻⼦相⽐,才福仲⾝体很结实,明显地沉默寡⾔,更多地是在听妻⼦与⼉⼦谈话。这天他们聊了5个⼩时,主要是回忆起往⽇⽣活中的乐趣,尤其是才⼒退役5年中的事情,商⽟馥后来痛苦地总结说,“⼀个⼩时⼀年”。

时近中午,她让⼉⼦吃饭,但是在⽣命中的最后⼀天,这个⼀向⾷量惊⼈的男⼈⼏乎什么都没吃,甚⾄连红烧⾁和粽⼦也不能吊起他的胃⼝。下午两点半,商⽟馥⼜⼀次催促⼉⼦去医院,才⼒磨蹭着不愿意去,留恋地说:“再唠唠嗑,⾛了就回不来了。”早在1999年,医⽣就告诉过商⽟馥,她⼉⼦随时可能死去,因此这句话让她特别敏感。她⽓恼地质问说,“这叫啥话?”

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声地争辩说:“住院就隔离了,能回来吗?⼜不是死!”

他揣着母亲给的20元和⽗亲给的100元,打车去了中国医科⼤学附属医院,8个⼩时后真死了。

为了⼀笔象征性住院费

按照路程判断,前亚洲冠军应该在下午3点钟之前到达中国医科⼤学附属医院,但直到⼀个⼩时后,在医院门⼝经营⼩卖店的刘思齐才看到他,第⼆天,当才福仲夫妇带亲友到太平间看望⼉⼦时,他还向他们提起了才⼒⾛下红⾊出租车、⾛进医院的情景。

为了防范SARS,进⼊呼吸内科的病房需要多项程序,因此才⼒不得不在挂号处滞留了半个多⼩时。此时才⼒⾯临的最⼤问题是,⾃⼰的钱只够看病,不够住院。由于⽗母都是这所医院的退休⼯⼈,因此从1999年第⼀次住院以来,院⽅⼀直很照顾他,这⼀次,⼤夫告诉他,住院费只需要象征性地先交⼀点⼉就⾏。但是才⼒裤兜的钱连这“⼀点⼉”也不够。

刘成菊是在下午5点接到丈夫的电话的,她盘算⼀下了家⾥的钱,只有300元。

邵永凤今年68岁,住在才⼒家楼下的⼆楼,那天晚上6点钟刚过,她听到敲门声,开门⼀看是五楼的⽼头⼉刘敬玺来借钱,“我⼥婿才⼒住院了。”邵永凤本来有550元钱,但⼉⼦下午去买鞋,拿⾛了200元,只剩350元。刘敬玺想了想,借了300元。

就在岳⽗借钱的这个当⼝,像是⼀栋被侵蚀太久的庞⼤建筑物,才⼒的健康状况突然间开始崩塌了。刘敬玺拿着300块钱站在⾛廊⾥,正在考虑该再向谁开⼝的时候,他的⼥婿进了病房,在住院记录上,他当时的⾎氧分压值已经只有20,⾎细胞却⾼达17000,已经显⽰出呼吸衰竭的征兆。稍早前拍的X光⽚被送了过来,呼吸内科专家康健看了看,肺部已经有了明显可见的浸润阴影。

刘敬玺这时发现⾃⼰借钱很难。才⼒贷款购买的房⼦就在艾敬唱过的艳粉街上,⼩区由⼀个滑翔机场改造⽽成,路⾯残破,空地上堆积着碎⽯和砖头,任何⼈只要⼀望,就可知道这是个廉价街区,居民们普遍没什么钱。事实也确实如此,对于350块钱⼀平⽅⽶的补差价,回迁户们觉得已经太⾼。

康健教授事后回忆看到X光⽚时的感受时说:“当时就知道没救了,肺部⼏乎没好地⽅,什么都晚了。”他觉得如果早⼀些送到医院,才⼒本可以避免死亡。才⼒⼀直拖延没有就医,事实上正是因为缺少医资。亲⼈和朋友都猜测,那天他到⽗母家实际上是希望能借些钱的,但始终没能开⼝——⽗母收⼊微薄,宁可赁屋居住也⼀再帮衬他,让他早已惭愧不已。

这⼀切家⼈还都不知道。刘敬玺已经⼜借了100元。七点多,天已经擦⿊了,马⽟芹正在艳粉新村的铺⾯⾥卖⼀天中的最后⼏个馒头,刘敬玺急匆匆地⾛过来请她帮忙。马⽟芹跟⽼头⼉并不熟,但觉得他很可靠,就从⾃⼰的450元钱⾥拿出400元借给了他,两张百元钞票,其余的是零钱。

这时,最初的药物治疗已经失效了。“上呼吸机。”康健说。护⼠把管⼦插到才⼒的⽓管⾥,呼吸机开始⼯作,暂时代替了他的肺。

七点半,才⼒的病情平稳下来,抢救告⼀段落。拿着800块钱的刘成菊和外甥张宝珠赶到了医院,但因严格的SARS预防措施⽽被阻挡在病房外,院⽅说只能进⼀个⼈。刘成菊到门⼝买了两瓣西⽠、⼀瓶纯净⽔和⼀瓶鲜橙多,让外甥送进去,嘱咐说,“让他开机。”

这是才⼒最后的清醒时刻,他打开了⼿机,跟妻⼦通了最后⼀个电话。刘成菊问:“⼒⼒,你怎么样啊?”才⼒回答说:“正呼吸呢。”对于他来说,“呼吸”⼏乎是个医学名词,专指依靠机械的辅助进⾏呼吸。夫妻⼆⼈聊了会⼉体⼰家常,刘成菊哭了,然后说,没事就好,先挂电话吧。赶在妻⼦挂机之前,才⼒说出了最后的遗⾔:“别哭,别哭。”

第⼆天早上8点,⼆楼的邵永凤⼜听到敲门声,开门⼀看⼜是刘敬玺,脸⾊发⿊,⼿⾥攥着300块钱。她问他:“你着急还啥呀?”⽼头⼉痛苦的回答把她吓了⼀跳:“才力死了。”

沉重⾝⼼的最终解脱

在退役后的5年中,才⼒⼀直被各种各样的烦恼包围着。从1998年起,除了后来致死的呼吸疾病之外,腿伤和腰痛都没有停⽌过对这个⼤⼒⼠的折磨,少年时代在⼿掌和颈背做的⾁茧⼿术造成了后遗症,常常疼得他汗流浃背。命中注定地,⾃打1990年在北京亚运会达到个⼈事业的顶峰之后,他就不由⾃主地滑落下来。贫穷曾使他买不起⾁,偶尔吃⼀次,全家都因肠胃不适⽽呕吐。在与⼈聊天时,说不到20分钟,他就会突然睡着。他尽量不穿袜⼦,怕弯腰时猝死。为了省钱也为了锻炼⾝体,他每天都以160公⽄以上的体重骑⾃⾏车上下班,结果⾃⾏车就压坏了⼗⼏辆。因为过胖,他在找⼯作时受到事实上的歧视。

邻⾥琐事与家庭纷争也使他烦恼。⽗母家他难得去⼀次,⽽⾃⼰家,由于保安⼯作需要值班,他呆的时间也并不长。

最现实⼜最经常的烦恼是钱,家庭纷争常常与此有关。由于⽉收⼊只有1200元,⼯资卡⼜由妻⼦掌握,才⼒经常囊空如洗,养成了买东西尽量赊账的习惯。在他⼯作的辽宁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附近,有好⼏个⼩商店都向他赊销过⽇常⽣活⽤品。在他死去的第7天,⽗母两⼈挨店逐铺地还了800多块钱。

这⼀切烦恼,在外甥张宝珠第⼆次进病房时,事实上已经解脱了。

那天晚上9点,看到他病情平稳,⽗亲才福仲和妻⼦刘成菊就都回了家,张宝珠暂时留下陪护。才福仲刚到家坐下,就接到张宝珠的电话,“快来吧,病重了。”刘成菊刚进家门脱了鞋,⼿机就响了,“我姨夫不⾏了,你快回来。”

张宝珠第⼆次进病房是在夜⾥10点,医⽣告诉他才⼒在睡觉。他推门进去,却看见才⼒仰躺在床上,嘴巴⾥满是泡沫,枕头湿了⼀⼤⽚,他使劲拍才⼒,但是没有任何反应。从这时起,才⼒就再也没有醒来。由于长期低氧、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体肥胖、⾎压⾼、肺⾼压、⼼⾎管系统⽐较薄弱,可能诱发了⼼⾎管系统并发症,才⼒先是意识丧失,随后⼼脏停跳。第⼆天是⼥⼉的节⽇,⼀周后是结婚5周年纪念⽇,但是⽣命的时间表已经排定。赶在午夜之前,冠军与五⽉⼀起离去了。

刘成菊赶回病房是在夜⾥11点多,看到医⽣们正在做胸压,⼼电图显⽰⼀条⽔平线。她愣住了,“觉得还能救回来”。

从被布⾕鸟惊醒的梦中脱⾝出来之后19个⼩时,商⽟馥看到梦境的征兆变成了现实,她⾛进病房,第⼀眼就看见才⼒只穿着⼀条内裤,姿势僵硬地仰⾯躺在病床上。⼀种不祥的预感让她本能地尖叫起来:“哎呀!快给他穿上裤⼦!”

这时病房⾥所有的家属都看见,⼀直俯⾝做胸压的护⼠停⽌了动作,转过⾝来对他们说:“你们准备后事吧。”他们在最初的⼀段时间⾥都没有听懂这句话,就像被截断了⼀条肢体之后以为它还在那⾥,很难相信⾃⼰已经失去了什么。

本文标题:举重冠军之死 - 八卦谈
本文地址:www.ttdhp.com/article/37339.html

天天动画片声明:登载此文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并不意味着赞同其观点或证实其描述。
扫码关注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