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的悲剧——横尾太郎的《尼尔》世界

P.s. 本文涉及大量《尼尔：人工生命》（以下简称Replicant）、《尼尔：机械纪元》（以下简称Automata）以及部分《龙背上的骑兵》游戏剧情，如读者希望自行了解本游戏系列，请勿阅读此文，如果文中有错误烦请大佬指出。

趁着五一白金了尼尔初代，虽然早在打完Automata的时候我就已经查阅了尼尔和龙背的整个世界观，但实际体验之后还是有所感触，所以这篇专栏就专门聊一下横尾太郎的《尼尔》世界。

一、悲剧早已注定的世界——人工生命

（为与游戏本体区分，以下称Replicant男主为Nier）

我们都知道横尾老贼的游戏，基本都是以悲剧收尾。Replicant的世界当中，因为魔王Nier的死去，人类的毁灭已经成为定局，不管什么结局，世界终将步入机械纪元的时间线当中。但这个悲剧，是从世界整体的角度出发去看的，如果你单从复制人Nier的角度出发，对于Nier复来说，故事的结局已经相当完满。

Nier复的目的是什么？在少年期的时候，受到迪瓦拉的诱导，除了治好妹妹的黑纹病，Nier复还有着拯救世界的理想。但到了Nier魔抢走妹妹之后，Nier复的唯一目标就剩下了找回妹妹，杀光魔物什么的只是Nier复找回妹妹的手段罢了。无论在哪个结局当中，Nier复最后都顺利地找回了悠娜，几个结局的区别只是对于凯妮、艾米尔等人的交待。一般认为是官方结局是D结局也就是删档结局（可以从Automata里艾米尔完全没有提到Nier看出？），Nier牺牲了自我换回了凯妮的存在，但升级版新增的E结局其实还是给了Nier复一个完满的结局，至少妹妹和凯妮终于可以想起Nier复，和Nier复一起迎接世界的终末。

回到整个世界的角度上，毫无疑问，Nier复击杀了魔王，导致了格式塔计划的完全失败，人类（不管是格式塔还是复制人）迎来了自己的终末，但这个结局，真的是Nier复所导致的吗？从故事内容以及设定上我们发现，魔物在游戏那个时代开始增多，是因为Nier魔发现黑白书计划无法拯救妹妹，由于内心因素，提供的魔素已经无法稳定格式塔，意味着自Nier复少年期开始，残存的人类灵魂体数量就已经开始锐减，直到故事结束的5年当中，魔王的魔素完全失去效果。所以双子才要尽快地推进计划，希望拯救人类。（资料来源百度尼尔吧精品贴，尼尔名词介绍）

但问题是，格式塔计划真的可以拯救人类吗？先谈已经开始崩坏的灵魂体，从悠娜灵魂体最后的结局我们看到，哪怕已经回归本身身体的格式塔，只要开始崩坏，就无法直视阳光，亦即不管Nier魔采取什么手段，悠娜灵魂体实际上都无法获得拯救。这也就意味着其实大量人类已经不可能回归复制体了（除非人类集体去当吸血鬼不照日光），而由于魔王内心的不稳定，还没有变成狂暴格式塔的人类灵魂还幸存多少？在与复制体的争斗中又有多少灵魂体逝去？就算黑白书计划成功实现，能正常回归人类状态又能剩下多少，是否能支持人类这个族群的再度繁荣呢？

大家都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罢了......我们也是，你也是！ —— 迪瓦菈

这才是横尾太郎对于这个世界的最大恶意，这不是一个主角为了拯救妹妹毁灭世界的故事，这是一个主角历经无数苦难只为夺回那无数不多的时光的故事，末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避免的。可能世界的结局，从2003年的新宿开始（龙背1 E结局），就已经注定了。Nier复，或者说我们玩家，在整个旅途中，是做不了任何选择的。Nier复的每一步行动，其实都被双子所影响，不管玩家做什么，都无法拯救任何NPC。每个人的命运都被残酷的神（指横尾）所控制，直到最后的CD结局分歧，玩家才第一次拥有了选择的权利，是牺牲凯妮还是牺牲自己（多插一句嘴，我个人觉得升级版新加的E结局有点摧毁这里的意境，这样选D结局就显然成为了“最好”的选项）。Nier复不是那个为了艾莉选择牺牲人类希望的乔尔，尼尔除了杀死魔王没有任何选项，无论做什么世界都是要毁灭的（就算黑白书计划成功，对于Nier复来说复制人也毁灭了）。这种无力感，才是横尾整个悲剧的真相。

二、无从安放的“正义”

你们杀了无辜的人，毫无正义可言 —— 魔王城野猪

如果是新人玩家游玩Replicant，那么第一次了解到魔物才是原本的人类，应该是一周目第二次见双子。然后在二周目，可以通过凯妮的视角了解到魔物的内心活动，直到魔王城野猪boss，对玩家发出灵魂的质问（虽然Nier复听不懂）。

毁灭了人类未来的Nier复，所作所为正义吗？

这几年越来越多的文艺、游戏作品开始探讨正义，和以往奥特曼只要打倒小怪兽，就可以无视造成的损失不同。最有名的就比如美国队长3，开始探讨英雄所作所为的后果，哪怕他们的行为是正义的。而在FGO第二章，藤丸立香也开始意识到，夺回泛人类史的使命，同时意味着夺走各个异闻带无辜的生命。

而Nier复在游戏中的行为，就如同上一部分提到的，很大程度上被双子所影响，他唯一知道的是只要杀死魔物就能在拯救妹妹的路上向前一步。是的，人类因为魔王的死灭绝了，但主要原因还是当时人类的技术缺陷，以及对于Nier魔王本身欠缺考虑，计划本身不够周密等等原因，Nier复只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罢了。在魔王对黑白书计划失去信心的那一瞬间，世界的毁灭就已经注定，又有什么正义可谈呢？何况Nier复直到游戏的最后才了解真相，他一直以为击败魔王可以拯救世界（虽然只是救妹妹顺便）。如果小白从一开始就记得计划的详情，告诉了Nier复，那么结局会有什么变化吗？

不会的。对于Nier复来说，魔物的真实身份根本不重要。当复制人产生人性和知性的那个瞬间，复制人和格式塔之间就已经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了。摆在Nier复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接受复制人人性的丧失让灵魂回归肉体（人类还未必获得拯救），或者击杀魔王大家一起玩完。这对于复制人来说根本没有区别，而选择后者至少可以夺回妹妹，走完人生最后一段的时光，这简直是太简单不过的选择题了（Nier复可是经历过崖之村灭村还能劝艾米尔走出阴影的人，对于Nier复来说世界不是不重要，但在他真正重要的人面前都不堪一提）。

但玩家不同，如果玩家面对的是恶魔子嗣这类的敌人，相信玩家下手不会有一丝犹豫，但只要敌人冠以人类之名，不管外形如何，同样的行为总是会给玩家内心带去阴影，哪怕玩家心里清楚，这其实是无法相容的两个种族之间的生存战争。这是什么行为？这TM就叫恶意，来自横尾老贼的恶意，让玩家陷入自我厌恶之中，自己则在背后冷笑。

三、目的还是手段——机械纪元

其实我看到很多人说过，觉得Automata的剧情不如Replicant。我个人倒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出现这种情况一个主要原因是因为，一个描写兄妹之情拯救/毁灭世界的故事怎么着都比机器人找寻自我存在价值的故事来的容易共情。

Automata的故事和Replicant最大的区别就是，整个剧本的核心链条已经不再是人物之间的感情链接了。无论是人造人，还是机械生命体其实在整个Automata的故事当中都展现出了充分的人性和感情，可以感受到他们并不是冷冰冰的机器，而是有血有肉的“人”。但故事的矛盾却体现在，人造人必须遵守的定律。

LawⅡ:A ROBOT MUST OBEY ORDERS GIVEN IT BY HUMAN BEINGS EXCEPT WHERE SUCH ORDERS WOULD CONFLICT WITH THE FIRST LAW.

机器人第二定律：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给予它的命令，当该命令与第一定律冲突时例外。

是的，不管拥有再多的感情和智慧，机器人都必须要遵守自己程序设定的根本命令。对于人造人来说，就是虚假的“人类荣光永存”。对于机械生命体来说，就是与人造人战斗。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有为了维持人造人存在意义的Yorha计划，和维持机械生命体意义的对于人造人的适当控制。2B为了人造人的存在意义选择自灭，9S因为存在意义被推翻而彻底陷入混乱最终暴走，A2为了寻找存在意义在地球不断漂流。三个人造人的人生最终汇聚到终点，却由于POD违反了命令而得到救赎，脱离了这个无尽的轮回。官方已经确认E结局之后A2、2B和9S顺利复活，摆脱自身程序的限制之后，他们终于可以在成为“人类”的道路上更进一步了。

人是目的，而不仅仅是手段。—— 康德

我不是罗翔老师，但我觉得康德的这个理念实在是太适合尼尔这个游戏了。

如果复制体如同机械一般只是纯粹的手段，人类或许尚有未来。但复制体产生了人性，拥有了各自的目的，导致了人类的消亡。

如果人造人拥有目的，又何必进行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仅仅为了维持被程序设定好的存在意义，2B和9S的悲剧根本不会发生，或许早已能够替代人类，成为新的物种。

如此矛盾，却又如此迷人，这或许就是横尾太郎带来的魅力吧。

四、写在最后的一些废话

横尾真的是一个很喜欢在游戏当中埋细节的人。直到打通Replicant我才明白，Automata里的面具族、图书馆等等都意味着什么。同时新增E结局又把机械纪元8bit式的风格用起来了，还有E结局当中包裹Nier复的花长得跟龙背3灭世之花几乎一样，Automata里面的红衣女孩根本就是龙背玛娜的复刻。只有在理解了整个尼尔和龙背的世界观后，才能理解横尾的用心良苦。传言尼尔完全新作正在开发当中，希望横尾这次能发发善心，给这个世界一点希望吧。

又或者，这个世界和人类，本就不配拥有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