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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小说推荐-女频-无类型杂文⑩

八卦谈 佚名 2023-11-24 06:40:27

总结《王子病的春天》《陈年烈苟》《太后得咸鱼本质暴露了》


推荐①小说名称:《王子病的春天》

      小说作者:非天夜翔

      小说类型:原创-纯爱-近代现代-爱情

      小说状态:已完结

      小说来源:晋江文学城


简介:


一句话简介:王子病也有春天


如果有一天。
让你心动的再也感动不了你,
让你愤怒的再也激怒不了你,
让你悲伤的再也不能使你流泪,
你便知道这时光,这生活给了你什么,
你为了成长,付出了什么
——几米
扫雷:校园文,草根攻中二受,小清新流水账
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咕咕咕咕


1、Prologue ...

  •   五岁的遥远记忆里第一次见到七岁的谭睿康,是在乡下的外婆家里。
      那小孩跟个瘦了吧唧的黑猴儿似的,脏兮兮的,脸上两道灰,扒在墙上瞅他,像是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遥远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有人这么黑这么脏这么瘦,光是那袖子就不知道粘着啥。
      “你叫遥远吗。”脏猴儿挠了挠脖子,说:“我是你堂表哥,出来,带你去玩。”
      遥远退了半步,不知道“堂表哥”是什么个亲戚,来外婆家三天了,见过的亲戚闹哄哄一大堆,是个人就是表的,表姑表舅表姐表舅公……热情得令他有点怕。
      
      房里有点动静,脏猴儿赶忙下地去,一溜烟跑了。
      “谭睿康!”外公犹如晴天霹雳一声吼,大步流星追出院外去,瘦猴干净利落地漂移,想朝巷子里钻,被外公一个箭步出去逮着了,揪着耳朵进来。
      谭睿康像个滑稽的小丑不住挣,外公的手指跟钳子似的,把他一路揪进来,拐杖打了几下,说:“你爸呢?”
      谭睿康说:“去工地了。”
      外公说:“作业呢?!”
      谭睿康拍了拍书包,外公道:“进里面做作业!做完陪你弟弟去玩!”
      遥远一身上下收拾得很干净,眉清目秀,皮肤白嫩,跟个小瓷人一般,谭睿康进去后还时不时偷看他。
      谭睿康看遥远,遥远却盯着他的书包看——那书包去年才见过,本来是他的。刚去幼儿园那会妈给他买了个书包,背了两个月换新的,旧书包就不知道被收拾到哪儿去了。怎么跑这来了?
      外公从前是当兵的,人高马大,一脸正气,戴着老花镜坐在厅里看信,谭睿康在他眼皮底下做作业,遥远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跑了进来,朝外公怀里钻。
      “好好好。”外公伸手抱着遥远,孙儿孙女都怕得很,唯有遥远特别受宠。外公一直说,遥远长得像他妈小时候。
      遥远道:“阿公,我要回家……”
      外公道:“过几天你爸爸就来接你回家,等堂表哥做完作业,让他带你去玩。”
      外公身上有种老人的气味,烟混着洗衣皂的香气,他的大手带着凉意,手心干爽,摸起来很舒服,他把遥远抱在膝头颠了颠,遥远骑着他的大腿,抱着他脖子,躺在外公怀里睡了。
      睡醒时外婆拿了点巧克力出来给他吃,打了热水给他洗脸,谭睿康盯着巧克力看,这巧克力遥远在家里从来不吃的,嫌里头酒心的味道难吃。外公却很嗜甜,尤其是酒心巧克力。
      遥远把外面巧克力啃掉点,估摸着快吃到酒心了,随手递给谭睿康。
      “弟弟给你的你就拿着吃。”外公起身道:“带弟弟去玩,不能欺负他,听到没有?!”
      谭睿康马上点头,外婆用毛巾给刚睡醒的遥远擦手,擦脸,力度大得他有点发疼。
      谭睿康收拾了作业本,过来牵他,遥远嫌他脏不让牵,谭睿康就说:“哦,走吧,咱们去摘果子吃。”
      于是一大一小,前后出了院子。
      遥远在乡下呆了三个月,很多事情对于太小的他来说已经记不清了,虽然长大后那些曾经的片段会在梦里一闪即逝,却终归趋于模糊。
      地里的瓜,梧桐树下的茶,水沟里的田螺,收稻子时的蛙鸣,他不知道当年谭睿康陪着他的那段时光意味着什么,一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小孩,又在大人们那里听到了关于他的什么。
      这些逐渐都已成为鸡零狗碎的童年回忆,只有当年谭睿康像个黑猴儿似的扒在墙头看他的那一幕,遥远却总会时不时地想起来。


2、Chapter1 ...

  •   “遥远,你堂表哥要来家里住,两点记得去接。”男人的声音,电话响,关门声。
      “住多久?爸!”遥远愤怒地大喊:“我今天没空!怎么不提早说?哪个堂表哥?不会是乡下来的吧!”
      遥远的爸走了。
      暑假作业扔在一旁还没做,一周后开学,今天约了同学去书城买新学期的学习资料。
      遥远玩了会游戏关机,看了眼钟,十二点。
      出门前看到冰箱上的便笺,那是他爸爸留下来的。上面记着名字,要接的人叫“谭睿康”,车次标明,没有电话号码。
      想也知道,手机一部要好几千,连遥远自己都用着老爸的诺基亚8310,乡下堂表哥怎么可能用得起手机?连个call机都没有。
      湖南农村来的……遥远的妈妈姓谭,谭家村,遥远想起自己还在很小的时候去过那个地方。那年自己才五岁,妈妈生病了,爸爸带着她去北京看病,遥远就被寄放在外婆家,当时好像有个堂表哥带着他到处去玩,差点淹死在水里,堂表哥回家还被外公打了一顿。
      那是在五岁的夏天,遥远幼儿园不上了,当年爸爸给村里打了个电话,七十五岁的外公骑自行车把他送到汽车站,等在那儿的舅舅带他到县城转车,回到家里的时候,遥远的妈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年走得匆忙,堂表哥去上小学,村子里也没有通电话,回来没多久遥远就把乡下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几天后妈去世了,爸带着他过日子,这些年里也没有再和老家联系过。
      前几天遥远和同学们去唱完歌回来,半夜三更的发现他爸在打电话,马上就想到找女人的事,没事找事与父亲吵了一架,才知道是外婆打来的电话,只得讪讪作罢。
      
      遥远这人独占欲很强,绝不允许他爸再婚,平时一点小事就开始闹,就算错了也不认错,不吃饭,反锁上门,直到父亲让步为止。从小没了娘,他的父亲几乎事事都顺遂着他,惯出来的脾气也令自己头疼得很。儿子不懂体谅,当爸的生意又忙,本来就不太会教育儿子,根本不懂青春期心理学,除了给钱就没别的办法了。
      所幸遥远只是个窝里横,平时光在家闹腾这点王子病脾气,在外面还是很识趣的,毕竟他爸让着他,旁的人可不一定让着他,犯起王子病,不惹你,孤立你总行了吧。中二少年小学没什么朋友,上初中就学乖了,宁可欺负老爸,不能欺压同学。改了点脾气后,遥远天生生就一副好皮相,家里又有钱,什么吃的玩的,用的都很大方。初中生群体里最崇拜有钱学生,尤其有钱又脾气随和的。
      他爸带着他出去吃饭时,遥远也知道对叔伯辈讲礼貌。旁的人都捧着他,也有说他长得像他妈的,他听了只是笑笑。
      遥远长得帅,要面子,吃穿讲究,也有点小聪明,玩归玩,念起书来,成绩半点没落下,还是文娱委员,什么好处几乎都占全了。
      
      南国的八月底仍热得抓狂,外面天阴沉沉的,闷热令人浑身都是腻腻的汗水,衬衣像黏在身上。一进书城,冷气马上令他舒服了不少。马上升初三了,得买教辅资料,遥远翻翻书,有用没用的全往购物车上扔——他爸赵国刚很重视教辅,多买点回去能安他的心。
      “哎我老家也常来人。”听了遥远的抱怨,一起来买书的同学林子波同情地说:“一来就住三个月,说是找工作,来了就躺沙发上看电视吃东西,我妈烦得很。”
      遥远答道:“有什么办法,我妈死了以后就没和那边联系过了,一会还得去接他……”
      外面打了个闷雷,两人一起望向书城外的透明玻璃墙,天黑压压的,一副快下雨的样子。遥远搭着同学的肩膀,吊儿郎当地在收银台外面排队,暑假快结束了,黑压压全是来买书的学生,林子波站在遥远身边就像个陪衬——事实上他的朋友跟遥远一起都像陪衬。
      遥远衣着光鲜,长相虽然仍很稚嫩却收拾得十分干净,眉眼戾气十足,手指撩额发时颇有点生人勿近的嚣张气概。
      “你看那女的。”林子波小声道。
      遥远毫不在意地打量那女孩:“外语学校的校服,她裙子剪过……”
      正说话时遥远的手机响了。
      “喂。”遥远道。
      外面又是几声闷雷,开始下雨了,大雨倾盆,哗啦啦地下,书城收银台处一阵骚动。
      “什么?”遥远的语气有点不耐烦:“声音大点!”
      那边说:“姑丈吗?我是睿康!”
      遥远想起来了,抓过林子波的手腕看表——2点半。
      “我现在没时间!”遥远道:“你自己打个车过来吧!你在车站吗?”
      遥远报给他地址,又是一声霹雳,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遥远也没听清楚,对方车站很吵,自己在的书城也很吵,遥远就随手挂了。
      排队很慢很慢,遥远等得有点不耐烦,一来觉得刚才接电话的语气不太好,二来又怕被老爸骂。他的眉毛拧成一个结,林子波道:“我来买吧,开学给你带过去?”
      遥远看了一眼两人的一堆东西,林子波自己搬还不得累死,说:“没事,我陪你。”
      又等了足足半个小时,3点时终于买好书出来,书城门口站了一堆没带伞的人,全在翻书看书。遥远出去打了个车,顶着雨喊道:“你先走!”
      林子波:“你呢?!一起吧!”
      遥远摆手,示意他快点上车,随手塞给他二十块钱,转身跑去另一辆车。拉开车门,说:“去汽车站。”
      
      倾盆大雨中遥远在汽车站下车,被淋成落汤鸡,父亲的纸条他没带,但从老家过来的汽车每天就只有那一班,打听几句就找到了。
      入站处已经没人了,遥远湿淋淋地在站台里抽了根烟,才打车回家去。
      
      到家时已经不再下雨,这里的大雨来得迅猛,去得也快,天依旧是黑压压的,空气却清新了很多。
      遥远家住的是个多层小区,他到门口问保安,保安道:“是你亲戚么?进来了,还给你爸打过电话呢。”
      遥远心里咯噔一响,完了,晚上又要挨骂。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顾不得等电梯,直接走侧旁消防楼梯上三楼,看到家门口站着个人,倒没怎么被雨淋着。
      那人背着个灰扑扑的旅行袋,就像农民工进城一样,一边一个,把旅行袋的两个提手给勒在肩上,戴着顶看得出本来是白色,现在是灰色的棒球帽,上身短袖运动服,下身是荧光绿的校服长裤。裤旁还有两道白边,穿一双回力鞋,头发脏兮兮的,油腻而黏糊。
      他瘦而精壮,长得很好,比遥远高了一个头,皮肤不像从前那么黑,呈现出健康的古铜色,眼睛眉毛都很好看,遥远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堂屋里挂着的,外公当兵时的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外公年轻时的照片一直很深刻地印在他脑子里,堂表哥的嘴唇,鼻梁,剑似的浓眉,简直与外公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谭……睿康?”遥远问。
      谭睿康点了点头,说:“遥远,你好。”
      


推荐②小说名称:《陈年烈苟》

      小说作者:不问三九

      小说类型:原创-纯爱-近代现代-爱情

      小说状态:连载中

      小说来源:晋江文学城


简介:

  • 一句话简介:说好一起长大。
  • 立意:都会慢慢长大,长成更好的人。

陶淮南是个瞎子,迟骋是他捡的烈苟。
十年成长。
有迟骋的这十年,陶淮南从小瞎子变成了成年瞎子。
年少天真的时候手拉手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你像我现在这么难过。”
然而这到底还是变成了少时戏言。
多年以后一个夜晚,凌晨三点陶淮南还在失眠。
手机停在短信界面,语音念出很多话,再一条条删除,删删减减玩了半宿。
失眠时的常规游戏了,却在这一晚失了手。
手机一滑,要点删除的手指点上了发送。发送成功的提示音立刻响起,空荡荡的消息框里留下了陶淮南刚刚发送的一条:小狗。

文名暂定。
这篇有一定控度的无论攻控受控都不适合看。小朋友要学会慢慢长大,长大的过程中会做错事,难免的。



1、第 1 章 ...

  •   太冷了。
      陶淮南侧躺着缩在车后座上,身上盖着他哥的大衣,外面声音嘈杂,他听见哥哥在和别人说话。
      面包车门窗不严四处漏风,陶淮南扯了扯大衣,把脸又缩进去一半。哥哥的衣服上有烟味,还有纸灰味。
      这两天他们烧了很多很多纸,哥哥身上一直都有这股呛人的味道,陶淮南自己也有。
      
      车门被拉开,陶淮南睁大着眼,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
      睁眼是为了表达自己已经醒了。
      ——他是个瞎子。
      
      “醒了?”
      是哥哥的声音。
      陶淮南踏实了,爬起来坐着,胳膊伸直了把身上的衣服往前递。
      他哥说:“盖着吧。”
      陶淮南还是伸着胳膊:“哥穿。”
      陶晓东身上只有毛衣,一身寒气,没坐他旁边,接过他手里的衣服随手套上,问:“饿不饿?”
      陶淮南说“不饿”。
      陶晓东身上寒气不那么重了才坐过来,摸了摸他的头。陶淮南听见他哥说:“醒了就下去吧,等会儿再给爸妈磕个头。”
      陶淮南点头,说“好”。
      
      这两天陶淮南被他哥哥牵着手,不知道磕了多少次头。他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周围时时刻刻都有很多人,这些人总在叹息。
      陶淮南耳朵灵,别人在不远处说他命苦,说哥俩以后必定不容易,说小瞎子得拖累哥哥一辈子,陶淮南听见了。他握紧着哥哥的手,哥哥的手心总是热的。
      他们是前天回到这儿的,回来葬父母的骨灰。从半年前开始陶淮南没有爸妈了,只剩下哥哥。
      哥哥比他大很多,很疼他。
      
      老家习俗多,白事流程长又繁琐,他们要在老家住一周。陶淮南没来过这儿,他不是在这儿出生的,也没在这边生活过。这里对他来说太陌生了,这边的人他都不认识。
      这儿太冷了,陶淮南带着毛线织帽,脸前的位置带按扣的,扣上后就能连头带脸都罩住,只剩下眼睛。可尽管这样,陶淮南还是冻得鼻梁疼,两眼中间的那点小骨头被风一吹就针针儿疼。
      寒冬腊月,人在外头说话都带着股寒风里的僵硬,好像嘴唇和舌头都不那么灵活了。
      陶淮南说话瓮声瓮气,时不时咳嗽两声,第一天来这他就感冒了,吃了几次药,一直也没好。陶晓东要忙的事多,不是时时都能顾上他。
      陶淮南就是在这时候遇见那个小孩儿的,在他爸妈的灵棚前,在一个冷得彻骨的冬天。
      
      那时他站在外面捧着杯子喝牛奶,帽子上的按扣揭开,脸前的那截布片在下巴处垂着,杯子口牛奶蕴出的热气喷了他满脸。
      身后是依然嘈杂的灵棚,一杯烫手的牛奶让陶淮南终于不那么冷了,手心暖呼呼的,都有点不舍得喝。
      ——手里杯子突然被人抢走的时候陶淮南吓了一跳,惊得整个人往后一缩。他什么都看不见,在一个处处都陌生的地方,这种突然发生的变故总是令他很害怕。
      牛奶泼到他帽子和前襟上一些,陶淮南慌张短促地喊了一声“哥”。
      
      那是个光着身子的男孩儿,比陶淮南矮点,瘦得好像只有一把骨头,肋骨一根一根凸着,身上青紫遍布,脸上胀着不健康的红。
      他两手捧着陶淮南的杯子,大口大口地咽着牛奶,手上破皮皴裂,还很脏。
      老家的叔叔喝了一声,因为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吼陶淮南又是一哆嗦。
      陶晓东走过去抱他,陶淮南立刻紧紧贴上来。
      
      老家叔叔说那是迟家的小子,见天儿这么光着,他爸喝酒喝傻了,喝多了就打他。
      “迟家?”陶晓东问,“迟志德?”
      “对,你还记得?”
      陶晓东跟迟家那个酒鬼没差几岁,小时候打过架,他还砸过迟家的玻璃。迟家辈辈都是酒鬼,喝多了打老婆打孩子,迟志德从小就被他爸打聋了一边耳朵。陶晓东向来不待见他们家的人,路过绕着走。
      “他儿子都这么大了?”陶晓东看着那小孩儿,从头到脚都光着,连个布片都没,身上那些伤和疤一看就是被打出来的。陶晓东看不下去,放下陶淮南,脱了身上的大衣,裹住那孩子。
      男孩前后打着摆子,整个人以夸张失控的幅度剧烈地发着抖,牙齿磕得喀喀响。
      大衣带着体温罩着他,男孩手里还抓着陶淮南留着温度的大杯子,抬头看了眼陶晓东。
      陶晓东也看着他,这孩子长得随他爸,不好看,也不讨人喜欢。陶晓东尽管无意多管别人家的事,可是这么冷的天儿光着身子光着脚在外面跑,一个不当心可能就冻死了。
      陶晓东看了眼男孩腿间冻得发紫缩起来那一小点,在外头这么冻几个小时,小鸡儿不掉也废了。他想让那男孩去屋里暖和暖和,然而还不等他张嘴,那小孩转头就跑了。
      
      大衣和水杯都扔在地上,沾了地上的脏雪和泥。老家叔叔吆喝着骂了声,把东西捡起来:“懒得沾他们家的破事儿,他爸就是个疯子,疯起来谁都打。”
      陶晓东问:“他妈呢?”
      “让他打跑了,谁跟疯子过得了,早走了!”
      陶晓东穿回大衣,也没管上面沾的泥,蹲下去抱陶淮南。陶淮南手上还带着刚才牛奶的温度,滚烫的小手心贴在陶晓东脖子上。
      陶晓东问他:“吓一跳吧?”
      陶淮南点点头,声音不大:“吓我一跳。”
      陶晓东于是隔着帽子用力捋了捋他的脑袋,哄了句:“摸毛吓不着。”
      
      那时候的陶淮南被他哥护得跟个娃娃似的,小瞎子太脆弱了,陶晓东天天绑在身上护在眼前。
      这个岁数的男孩儿按说正是街上乱跑傻淘的年纪,淘起来能把爸妈气得扯过来抽一顿都不解气,陶晓东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然而也不全是那样,这有一个没了爸妈自己又没法活的小瞎子,那又有一个有爸妈还不如没有的小脏狗。
      说到底人不同命,命好的各有各的好,惨的也都能各自惨出花来。
      
      陶淮南喝了他哥重新给热的一大杯牛奶,小孩养得精,每天一大杯牛奶缺不了,喝得小孩奶白奶白,浑身上下都是那股奶哄哄的膻味儿。
      喝了牛奶下午睡了长长的一觉,被他哥放在炕上,铺着他自己的小毯子。梦里梦外都是外面灵棚时不时响起的唱丧声,阴阳先生突然吼的一嗓子总让他连睡着也肩膀一缩。
      因为这一觉,到了晚上睡不着了。
      哪怕眼睛看不见,白天黑夜对他来说也还是有区别,眼前那点微弱的光线能让瞎子的世界分个昼夜。
      
      陶晓东晚上不睡,棉袄外面裹着一层老家叔叔沉沉的黄绿色军大衣,领子立起来护着耳朵和脸,蹲坐在火盆边给爹妈守灵,时不时在火盆里点火烧沓纸钱。
      他进来看了陶淮南一次,陶淮南听见他进来,伸手去摸他,小声说:“哥我去陪你。”
      他哥用手背碰碰他的手,哄他:“外面太冷了。”
      “我穿上棉袄。”
      “穿上也冷,在屋里睡吧。”陶晓东坐下陪了他几分钟,过会儿又出去了。
      陶淮南很久都没能睡着,他下午睡多了。农村的玻璃窗不严实,晚上有风。身下的火炕烧得烫人,露在被子外面的脸和手又很冷,鼻尖都是凉的。
      陶淮南时不时抬手焐焐鼻尖,手心里是炕革上的柴火味儿。
      
      老太太的哭嚎声由远及近传进耳朵时陶淮南往被子里缩了缩。
      衰老却尖利的叫喊声让陶淮南更冷了,近了还能听见男人的怒吼和叫骂。脚步声伴着人声混乱地掺在一起,越来越近了。
      男人骂着“小兔崽子”,吼着“我他妈今天非打死你”。
      老太太大声哭喊着求他别追了,时不时夹着一句“快点跑”。
      陶淮南安静地躺在那里听,眼睛在黑暗里徒劳地瞪着。他想找哥了,哥不在身边心里总是不踏实。
      
      院里搭了灵棚,这些天院门是不关的,一直大敞四开。
      院门被磕出“砰”的一声时,陶晓东正盘腿坐在火盆前抽烟。他抬眼看过去,还是白天迟家那小孩儿。
      光屁股的小孩儿往墙根处躲,他爸追着他撵,一边被老太太扯着胳膊往后拖。拖也拖不住,反倒一直被扯得跟着踉跄地跑。
      “别打了!再打真要打死了!志德啊!!”老太太哭着喊,边喊边徒劳地捶着男人的后背。
      男人一身酒气,骂骂咧咧地朝男孩的方向去。
      陶晓东一根烟没抽完,他依然坐在那儿。
      “志德啊!那是你儿子啊!!”老太太嗓子早喊哑了,声音一拔高更是带了股歇斯底里的绝望。
      
      一老一少一酒鬼,在搭着灵棚的院子里像是在演一场哀戚的闹剧。
      陶晓东冷眼看了半天,也是难为他们不觉得装着骨灰的两口棺材瘆人。陶晓东又点火往火盆里烧了沓纸钱。
      这是陶晓东从小生活的地方,这个院子和这两间房就是他从小的家。他在这里傻跑疯淘上房揭瓦,再被他爸吼着吓唬着拍两下屁股,手拍下来都是收着劲儿的。
      那时候迟家上一任的酒鬼还是迟志德他爸,喝多了打儿子,每次迟志德挨揍挨得狠了也四处乱跑。那会儿如果陶晓东他爸碰见了肯定是要拦着的,说有能耐出去使,打孩子耍酒疯算什么能耐。迟志德每次看见陶晓东他爸都往他身后躲,哭着喊“陶叔”。
      此刻眼前迟志德打儿子,那小孩儿看起来比迟志德小时候还惨很多。“陶叔”没了,骨灰在棺材里存着。当初哭着喊着救命的孩子现在变成了下一任酒鬼,瞪着一双猩红的眼浑没有丁点人样。
      这一切又滑稽又可悲,眼前的闹剧也透着股隔了一辈跨着时间的宿命感。
      
      一根烟抽完,陶晓东烟头扔在火盆里,站了起来,随手拿了旁边拢火堆的长棍子。
      小孩儿跑起来没个数,腿脚冻得也不好使了,想绕过陶晓东却没能绕过去,一脑袋磕在陶晓东身上。
      迟志德在后面骂咧着过来的时候,陶晓东猛的一棍子抽在他脖子上,直接把酒鬼抽得躺在地上回不过神。
      
      “滚。”陶晓东冷眼看着缩在地上捂着脖子呻吟的酒鬼,棍子朝院门方向指,“别在我爸妈这儿撒泼。”

2、第 2 章 ...

  •   陶晓东一共抽了三棍子。
      酒鬼没理智,让人抽了必然不会消消停停就走了,他有意想跟陶晓东支巴几下,不等他站直陶晓东一棍子下去就又倒了。
      老太太又哭着喊着拦陶晓东,喊他“陶家小子”,让他别打了。
      后来酒鬼和老太太都走了,走的时候还捡了块砖朝院子里扔过来,扔在地上摔成两半。走了挺远又捡了块砖回来砸在院门上,“当”的一声,在夜里听来突兀又惊心。
      
      陶晓东不等他再砸这一下已经进屋了,开了灯去看他弟。
      陶淮南自己摸索着穿上了小毛衣,正蹲在地上摸鞋。听见人进来高高地仰起脸:“哥?”
      陶晓东把他抱起来,拍拍他后背说“没事儿”。
      “谁啊……”陶淮南眨眨空洞的眼,两只手从两边摸着他哥的脸,手心潮乎乎热热的,“打着你了吗?”
      “没有。”陶晓东脸上冰凉,身上的大衣也冰凉,把陶淮南放回炕上,撸了两把他的脑袋,“害怕了?”
      “我怕别人打着你。”陶淮南小声说。
      “打不着,打不过你哥。”陶晓东哄哄他。
      
      身上毛衣穿反了,陶晓东又给他脱了。隔壁院子老家叔叔听着动静穿好衣服走了进来,问怎么回事儿。
      陶晓东从水壶里倒了点热水投了条毛巾,正给陶淮南擦脚。刚才光脚下地踩得脏,脚底也冰凉,陶晓东给他擦着脚,说:“没事儿,迟志德跑这儿耍酒疯。”
      “大半夜作这儿来了?”老家叔叔骂了一声,说,“惊着小南了吧?要不把小南带我那屋睡?跟他婶儿住。”
      陶晓东说不用,陶淮南也摇头。
      “在这儿吧,”陶晓东给他擦完脚,拍拍脚心让他回去躺着,“反正我在外头。”
      陶淮南老老实实回被子里躺好,自己把背盖严实了。
      
      老家叔叔坐了会儿见没什么事就回去了。陶晓东回头在屋里四处看了看,没看见迟家那小孩儿。
      “哥不关灯了,给你留点亮。”陶晓东说。
      陶淮南点点头说行。
      陶晓东把陶淮南白天泼上牛奶那身衣服找了出来,拿着去了外头。
      小孩儿缩成一团蹲在火盆边,火盆早灭了,他两只手捧着火盆外圈,哆嗦得像个雪地里被人打了一枪残废的小动物。
      陶晓东把衣服放他旁边,说:“穿上吧。”
      男孩抬头看他,牙齿磕出来的“喀”声一下一下频率很快地响着。他伸手的动作僵硬,瘦得皮包骨,看着甚至有点瘆人。
      陶晓东看了他几眼,后来还是走过去把他捞了起来,顺道也把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小孩儿挣了一下,陶晓东皱眉说“别动”,小孩儿可能也没什么力气挣了,被陶晓东一只胳膊夹着腰,胳膊腿都垂着,半死不活。
      
      陶淮南躺着没动,听见他哥又开门进来了。
      陶淮南听见他哥把什么放在了炕的另一头,随后听见了磕牙的声音,那是一种夸张的、失控的声音。
      那时候陶淮南还以为他哥抱回了条冷了的狗。
      “躺会儿缓缓。”哥说。
      “你爸小时候就像你这样,长大了又像他爸。”陶晓东看着整个人趴在炕上去感受温度的脏孩子,“一辈辈儿传下来,造孽呢。”
      听见这话,陶淮南又觉得不是狗了。听着应该是白天抢他牛奶那个小孩。
      小孩儿也不说话,侧着脸贴在炕上抽搐着,牙齿打颤成这样估计也说不成话。
      家里就一套被褥,还是老家叔叔给拿的,现在陶淮南盖着,陶晓东脱了身上军大衣扔在脏孩儿身上盖着。
      “今晚你就睡这儿吧。”陶晓东扔下一句。
      那小孩儿也不吭声,没个话,只有磕牙的喀喀嗒嗒。
      
      陶晓东出去守夜,磕牙的声儿喀嗒了能有一个小时。陶淮南一直睁着眼躺在炕的另一头听他喀嗒,频率越来越慢,后来没声了,睡着了。
      陶淮南这才悄么声地翻了个身,他胆子太小了,和一个完全陌生而且白天还抢了他牛奶的小孩儿共处一室,动都不敢动。
      翻身背对着,陶淮南往上扯了扯贴着身盖的小毛毯,把脸藏进去半截。
      
      到底还是皮实,那小孩儿光着屁股冻了一天竟然也没冻出个好歹来。陶晓东把陶淮南的那套脏衣服让他穿了,也没听他有句话,说不出个“谢”来。陶晓东喂陶淮南吃粥的时候给他也盛了一碗,用的装菜的二大碗,他抬头看了看陶晓东,伸手接了,去一边直接用碗秃噜着喝。
      陶晓东吹了吹勺里的粥,随口一问:“你爸总打你?”
      那小孩儿从碗里抬起头,朝这边看了看,耷着眼皮没吭声。
      他不说话陶晓东也懒得再问。
      陶淮南倒是总惦记着那边还有个人,看不见的眼睛时不时往那边瞥瞥。陶晓东用指节敲敲他侧脸让他转回来。
      
      迟家祖传的不招人喜欢,正常这么大的孩子摊上这么个家这么个爸,村里大人再怎么心冷也会管管。但这孩子见人从来没句话,谁问他什么也不怎么说,不招人疼,再加上对他那个酒鬼爹都烦得很,怕沾上麻烦,所以大人们管几次就没人再管了,顶多是在他这样光着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让他进屋暖和暖和,给点东西吃。
      他就像村里一条脏狗,吃百家剩饭,穿百家旧衣,躲完了还是得回家,赶上他爸喝酒了还是得揍他。
      陶晓东也没想过要管,他管不着。这世上除了自己家的事以外都是别人家的事,别人家事多了,管不过来,也没那么多闲功夫管。他只跟那男孩说:“这几天你就来这儿待着吧,你爸在家你就别回去。”
      陶淮南眼睛又往那边瞟了瞟,空洞的视线里带着小孩子胆怯的好奇。
      
      陶晓东让他在这儿待着,那小孩儿就真的待了好几天。晚上天黑了回家,早上天亮了就来,来了也没个声,往哪个角落一缩,没个存在感,别人也注意不到他。吃饭的时候陶晓东通常会拿个碗拨点饭菜给他,他就端个碗去一边吃。
      陶淮南那套衣服他一直穿着,胸前那片奶渍也一直带着,袖子和前襟都脏得有点黑了,一直也没见换下去。
      除去刚开始未知的害怕,陶淮南后来也适应了周围经常多出这么个无声的存在。那小孩儿总是离他远远的,靠着墙。偶尔在外面陶晓东顾不上的时候,陶淮南就去跟那小孩儿一块蹲着,虽然同样没什么归属感,也总好过一个人在未知的地方茫然地站着。
      一个真瞎子,一个假哑巴,沉默着搭个伴儿。
      
      陶淮南每天早上一大杯牛奶,上午得尿好几次。这天爸妈骨灰下葬,陶淮南一大早被抱着去了坟地,棺材落土,陶淮南被哥哥牵着磕了一共九个头。清晨太冷了,后面繁冗的流程陶晓东没再让他跟,把他送了回来。
      陶淮南穿着小毛衣坐在炕上等,坐得不太老实,屁股挪动好几次,左等右等没等着他哥回来。
      哑巴小孩儿在他对面靠墙站着,看着他。
      陶淮南皱着小眉头,时不时侧侧头,听声儿。外头大铁门响了一次,陶淮南仔细听,没听见人进来,朝着面前开口问:“是我哥么?”
      他声音挺软的,声音小,奶声奶气儿。
      对面小孩儿眼睛往窗户上一瞄,头一回开了口,声音没陶淮南那么软乎,说“不是”。
      陶淮南张张嘴,“啊”了声。他低头坐着不动,抿着嘴唇,手指一直在炕革上轻轻地挠。
      外头没一点动静,又过了会儿,陶淮南再次开口:“你帮我找个瓶儿……”
      他眨着空洞的眼睛,这次听起来快哭了:“……我想尿.尿。”
      眼瞎就是这么废物,八岁的男孩子了身边要没个人自己连尿都尿不了。
      
      对面的男孩也眨眨眼,随后抬起那双总是往下耷着的眼皮四处看了看,翻了挂着的半截门帘去了外屋。
      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饭盆儿,比二大碗大一圈,陶晓东有时候用这个盆儿盛饭给他。铝盆儿磕在木炕沿上,他甩着长了一块的袖子又往前推了一把,然后转头回了之前站着的墙根。
      陶淮南往前摸,摸到冰凉的圆盆儿,他没用这东西接过,可也没犹豫,实在是憋不住了。
      半天之后提好裤子轻轻地把饭盆儿往前推推,声儿更小了:“你帮我倒了……”
      
      水泥地没那么平,男孩儿拖着没那么合脚的棉鞋,鞋底擦地面的声音就更明显。陶淮南听见他过来,又听见他开门出去,随后门再响,铝盆“当”的一声落在外屋的锅台边。棉鞋底和水泥地的摩擦声一步一步再回来的时候,尿舒服了的陶淮南朝着墙根的方向不好意思地笑笑。
      大人没在家,俩小孩儿偷着干了坏事儿,拿吃饭的盆儿尿尿。
      尿完知道害臊了,陶淮南手还抠着炕革,也没抬头,悄么声儿地哼了一句:“……咱们别说吧?”




推荐③小说名称:《太后的咸鱼本质暴露了》

      小说作者:公子六月

      小说类型:原创-言情-架空历史-爱情

      小说状态:连载中

      小说来源:晋江文学城


简介:

  • 一句话简介:哀家也有春天
  • 立意: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


温溪穿越到大召的这些年,为了在吃人的深宫里活下去,只能被迫加入宫斗大军轰轰烈烈地搞事业。
不过她运气不错,二十八岁这年渣皇丈夫病死了,儿子登基了,升职加薪的温太后半夜做梦都想笑醒。
太好了,她终于可以美滋滋地咸鱼躺平了!
于是,刚走上人生巅峰的温太后,咸鱼本质猝不及防地暴露了……
温太后:不想垂帘听政,好难啊!
不想管理六宫,好烦呀!
哀家还这么年轻,要不还是先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吧。
新科状元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镇国大将军器宇轩昂,正气凛然……怎么办好难选……哎呀算了,谈恋爱好累的,我还是选择咸鱼躺平吧。

某个正要暗搓搓出手的奸臣咬牙切齿中…… 
【男主版】
他年少凄苦,身于污秽的阴暗之中,却仰头渴望春日杏梨树下那个笑颜如暖阳的姑娘。
后来姑娘入了宫,母仪天下,他们之间云泥之别。
他将这份宵想埋于心口,在腥风血雨里攀着荆棘一步步往上爬。
手握生杀、权倾朝野、位极人臣,都不过是想要站在离她近些的地方罢了。
她是他隐秘而疯狂的梦,他本愿护她一世喜乐安康,喜怒为她,生死为她。
可是有一天皇帝死了……
【小剧场】
某日,温太后偶得一条冰蚕丝百花曳地裙,美不胜收。
却遭某一古板大臣抨击:太后应当率妇德之典范,寡妇不适合鲜亮招蝶的衣服。
温太后:哈忒!我可去你的吧!
一年后该大臣意外去世,然后众人惊恐地发现,他未亡的一妻八妾在某奸臣的保媒下全部改嫁了……
阅读指南:
1、男主疯狂暗恋女主
2、男主专心帮女主搞事业,女主专心咸鱼躺平
3、儿子是和皇帝亲生的,女主嫁过人生过子,男主C,洁党请自行选择食用。


1、宫变 ...

  •   五黄六月,京师赤炎。
      
      午时末,正是一日之中暑气蒸腾最盛之时,那金碧辉煌的龙楼凤殿亦不能幸免被滔天热浪袭卷。
      
      夏日可畏,蝉鸣声声阵阵,不绝于耳,巍峨禁宫也被蝉鸣所充斥,扰得人燥意更甚。
      
      然内廷正殿附近却是一片寂静,闻不到一声蝉鸣,帝王寝宫前历来禁栽大树,而附近一片的夏蝉早在半月之前第一声鸣响起之时便被小内侍们捕了干净,生怕扰了天家的清净。
      
      帝寝重地,四围静得连一丁点儿响动都不曾有,静得让人心慌。
      
      此时的寝宫四围皆被身披铁甲手持利刃的禁军层层围住,密不透风。
      
      华丽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从里鱼贯而出三个手持空托盘的小宫女。
      
      她们自殿里出来,在夹道两边浑身煞气的禁军卫锐利的注视下,个个都将自己的脑袋埋得低低的,连呼吸都不敢放重了,加快脚步匆匆退下。
      
      內侍们三日前早已将承乾宫殿外廊前地砖上溅满的血给擦拭干净,那铺地金砖依旧如往常那般光可鉴人,但冲人的血腥之气却犹在鼻腔萦绕,怎么也散不去……
      
      帝寝暖阁。
      
      寝殿内的陈设奢华气派,尽显管家威严气势。
      
      云顶梁沉梁檀,金砖铺地绒衣,紫檀灯架搁放羊角琉璃灯,一盏又一盏,偌大寝宫,即使关窗闭门,却依旧能光亮堂堂。殿内各个角落皆置了冰盆,正散着眼见白烟的寒气,殿外燥热得叫人心浮气躁,殿内却是丝丝缕缕的凉气,却也平静不了心气,反倒生了些透骨的阴冷之感。
      
      金狻猊兽香炉正燃着袅袅青烟,殿里一片寂宁。
      
      “叮当。”
      
      一声轻响在静谧之中尤为显耳,是玉石镯子不小心碰到黄花梨木案面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一只嫩白纤长的素手轻轻端起来桌案上陈放着的那一碗黑褐色药汁,汤药已置放了些时候,温热不烫手。
      
      面貌瞧着约莫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身着一袭月白缎百褶暗凤纹月裙,一头墨缎的青丝只用发带束着,一根素簪绾了一个松散的髻,瞧着倒是一派惬意闲适。
      
      她端着汤碗,步子轻缓,踩在厚重的绒地衣上也不曾发出什么响动。
      
      女人行至那张奢华的龙床前,抬手撩起垂下的帐幔,踩上脚踏,在床边施施然坐定。
      
      龙床之上直挺挺平躺一人,男人约莫三十逾半的年纪,双目紧闭,眼下一片青黑,面颊枯瘦颧骨高突,面色灰败,分明早已是一副油尽灯枯之相。露于锦被之外的手苍白僵瘦,只余皮包骨,青筋脉络于皮肤之下清晰可见,若非胸膛偶有细微起伏,乍一眼瞧之下已然一具死尸。
      
      这男人便是如今大召王朝第五代君王嘉帝赵韫。
      
      只可惜万岁不万岁,嘉帝赵韫分明才三十过六,哪怕是高高在上掌控万千人生死的天家帝王,亦无法摆脱自己生死轮回的宿命。
      
      女人坐在床榻边,端着药碗怔怔地看着床上昏睡的赵韫,虽已是垂死之相,但还是依稀能瞧出曾经俊逸的轮廓。
      
      女人盯着赵韫除了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后兀自一声轻笑,果然哪,都道风流亦无情,最是帝王家。
      
      她回过神,换一只手端药碗,微俯下/身,在昏迷中的赵韫耳边轻声道:“陛下……陛下醒醒,该吃药了,陛下……”
      
      女人一派闲适,似乎有的是耐心,轻声唤着“陛下”,一声接一声,直到将陷入深度昏睡中的赵韫生生喊醒。
      
      赵韫似从噩梦之中挣扎转醒过来,吃力地动了好久的眼皮子后才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他呼吸粗重,舔了舔干裂苍白的唇,浑浊的目光扫到了坐在他边上的女人。
      
      在看清女人面容后赵韫蓦地睁圆了双眼,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呼吸也愈发急促,喉间像是被堵住一般发出“呵哧呵哧”嘶哑声。
      
      “你……温温溪……你这个……这个毒妇!皇后、皇后……你好好得很……嗬——咳咳咳……”
      
      短促的一句话才说完,过于激动之下,急促短气,喉咙聚拢浊痰,发出一阵咕噜声,紧接着便惊天动地的咳嗽。
      
      被骂作毒妇的女人却依旧气定神闲,杏眼之中盛着贤淑温柔的莹莹笑意,她将药碗搁在床边矮柜上,捏着帕子,蜻蜓点水般在赵韫胸口囫囵拍了两下,算作替他顺气,“陛下可莫要再动怒火,本就没几日活头了,再如此盛怒,指不定立时便伸腿瞪眼驾鹤西去了呢~”
      
      赵韫被这一句话语气得眼中瞬息爬满了红血丝,但倒还真将她满含戏谑的话语听了进去,强逼自己稳下情绪,缓下呼吸,但双眼却是狠狠盯住她,那刻骨的恨意,似要将她的面皮血淋淋地撕下来。
      
      女人薄施粉黛却依旧姿容娇妍,面色白皙透红、光滑润泽,朱唇红润饱满,眸中水光微敛,那是寓意年轻康健的生机活力……
      
      似是相当满意赵韫这般反应,她复又端起矮柜上的药碗。
      
      此时的汤药已经完全凉透了,女人用汤匙叮叮当当地搅了几下,舀起一勺褐色的药汁递送到他嘴边,“来,陛下,莫气了,还是先进些汤药罢,也好多活些日头,骂人的时候也能有些力气。”
      
      赵韫盯着这勺药汁良久,颤巍巍抬起一直枯瘦如柴的手一把挥开面前的汤勺,连同女人手上的药碗皆被挥扫出去。
      
      药汁被挥洒开来,洒在锦被上、女人月白色的宫装上,碗勺叮当一声轻响,而后跌落在厚实的绒毯里只将剩余的药汁渗入地衣中,只余一声闷响。
      
      “你……你皇后,你这个毒妇!你你……你这是在祸乱朝纲,你想……你想弑君杀夫嗬嗬——这药、这要定有毒,朕不、不吃,滚……滚开咳咳咳……朕要废后咳咳咳咳……”
      
      对于皇帝再次激动的情绪及诛心之语,女人毫不在意,始终表情淡淡,她用罗帕慢条斯理地将沾在手上的药汁拭去,“这罪名可大了,陛下莫要冤枉了臣妾才好,这是徐院正开的百年老参汤,给您吊命用的,如今太医院库房里两百年以上的老参所剩多了,全为您熬制了参汤,再则臣妾若真想弑君,何必用下毒这种蠢笨下三滥的招数给自己找惹麻烦,只需再耐心等上几日便成……”
      
      女人拭完自己手后起身又去远些的桌案上拿了另一碗一同备好的汤药,她端着汤药往回走,声线温和清恬仿佛就是在与自己的丈夫闲话家常,“还有,阖宫的人都可作证,如今陛下躺在此处可与臣妾无一星半点的关系,陛下莫不是忘了,您可是从淑妃的床上被抬下来的,怎生到最后反倒怪起了臣妾的不是来?”
      
      赵韫是倒在女人肚皮上的。
      
      雄心壮志的帝王,正是春秋鼎盛之际,还未成就自己的宏图霸业,却即将英年早逝,想让自己做个名留后史的千古明君,最终却将得一名声尽毁的死法。
      
      赵韫深深地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几下,脸上垂死的灰败色更浓了几分,他认为自己勤政爱民、日理万机,呕心沥血地操劳政事,只偶尔放纵几次而已……
      
      为何?为何上天如此不公?为何会落得如今的这番局面?
      
      赵韫强咽下喉间不断翻涌的血腥气,声音犹如钝刀刮骨,“淑妃……皇后你将淑妃如何了?”
      
      女人漫不经心地用汤匙搅动瓷碗里的汤药,闻言一声嗤笑,“看来陛下对淑妃的情谊真真儿是天地可鉴,自个儿都到了这般田地,心里还念着淑妃。陛下宽心,淑妃没事,能吃能睡,她应是能比您尚且多活几日。”
      
      赵韫咬牙:“毒妇!咳咳咳……朕……终究还是小看了你,竟从不知皇后你本事如此之大,朕都不晓得什么时候起朕的人已经被你笼络了泰半,江进忠被你收买,居然连秦敛都被拉你入了太子阵营咳咳咳好手段啊皇后……”
      
      他昏厥之后中途被太医救醒过一次,奄奄一息之际,睁眼看着他的好皇后号令动了禁军卫,围了他的寝宫,捆了淑妃,他的心腹及暗卫不是叛变就是被当场伏诛,他甚至亲眼见到皇后拿着剑亲手捅穿了他大女儿平宁的肩膀,他早已拟好的易储圣旨则被当场燃成灰烬……
      
      他目睹了一切,却连动一下唇的力气都没有,他身边的人都被换成了皇后的,只能那般眼睁睁看着皇后兴风作浪,把持全局,而他已无力回天。
      
      女人红唇微扬,“陛下过奖,夫妻多年,陛下的那些手段臣妾虽学不来精髓倒也能仿了一二,您只当替您办事的那些人是巩固你龙椅的工具,却忘了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总会有弱点和私欲,就算臣妾抓不住他们的弱点和私欲,但总归不是铜皮铁骨,会疼会死,好手段谈不上,只是些小聪明罢了。至于秦阁老,臣妾倒也真是意外,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臣妾赢了,不是吗?”
      
      皇帝于淑妃床榻之上突然昏厥,天家这场明争暗斗数年之久的夺储风云终于是到了你死我活的终局之战,朝中众官员早已站队的站队,只内阁首辅秦敛手握重权却端是纯臣做派,从不偏颇任何一派,深得李韫器重,也对他颇为忌惮。
      
      从前各皇子党派都正面侧面试图拉拢其人,但秦敛从未对任何人有过任何表露。
      
      直至此次皇帝病危临死,她本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在平宁公主拿出那张赵韫易储六皇子的圣旨且被她刺伤后,秦敛竟突然站出来亲自将圣旨焚毁,而后步出殿外,向着外间不知真相的众臣道,平宁公主孝顺忧父,忧思过重,重病胡言,还调来了禁军卫……
      
      她也方才明白,原来禁军卫统领是秦敛的人。
      
      她知道,最后关头,秦敛最终是选择站在了太子一边,那么这场夺嫡她就胜了!
      
      她管不了以后秦敛是不是会做那谋皮的虎,她现在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她别无选择,必须赢!
      
      赵韫一时间再说不上话来,只怔怔地看着坐在床头的发妻,浑浊的双眸已经弥漫上了死气,似是陌生又似是失望,软化了语调带着往昔的回忆喃喃道:“阿妧……你怎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你我怎就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从前的你分明不是这般……”
      
      女人却没有如此多的感慨,她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
      
      等笑够了,她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笑出的眼泪,然后幽幽地伸出一只手放在自己眼前细细地看,玉手丹蔻,美如羊脂玉雕。
      
      “臣妾从前是哪般模样?陛下与臣妾从前又是哪般地步?说不清了……您瞧这双手,曾经连刀都握不动,可如今竟能在此搅动着这满城的腥风血雨,臣妾也不想的。可是没办法,深宫之中,我的丈夫算计我,豺狼虎豹们想生吞我,我想活命啊!”
      
      “我也不想争的,我明明曾经最是胆小怕事,最怕与人争执……可我总还得活命,总得让我的儿子活命,总得护我温家的遗孀幼孤们下半辈子不受人欺凌。”
      
      “我总得为温家满门不得安息的忠烈英魂们讨一个公道!总得为我的珠珠讨一个公道!陛下,您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谴责我变了,在这深宫,谁都可以说我变了,就陛下您没有资格!”
      
      赵韫还想再言,但显得苍白无力,“皇后,太子还年幼……温家现如今只余一院妇孺和温五一介残身白丁,太子根本弹压不住朝中林立的党派之争、斗不赢那些牛鬼神蛇……你……你只见了易储圣旨,可未曾想你竟与秦敛相谋,连朕都拿他无法,阿妧,你这是玩火……朕其实还留了另一道旨,朕在时会护你母子,待朕身去后……咳咳咳,那道遗旨便会令新帝继续护你母子周全咳咳咳咳……”
      
      “呵呵……呵呵呵呵……”
      
      赵韫的话被女人一连串的笑打断,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待稍稍平复笑声后,“这么说来陛下为了我们母子倒还真是殚精竭虑啊!臣妾和太子确实没有了可以依靠的娘家,可是臣妾是您的皇后,我的儿子是您亲封的太子,我们母子是您立在人前的活靶,若我的儿子不坐上那个位子,您觉得您这道虚伪的圣旨能保我母子生不如死的日子到几时?可若太子继位,那臣妾可就不一样了,虽然该死的还得死,但能留一命的臣妾会留勉强他们一命的……”
      
      说着女人俯身,凑近了赵韫,眼中的冷笑早已结成了寒冰,“陛下如今倒嫌弃太子无鼎力相助的外家来了,可莫不是忘了,太子本是可以有一群赤胆忠心的好儿郎们替他保家卫国、开疆拓土,可是您呀!是您好算计,将他们的白骨垒筑成了白狼城的墙……”
      
      赵韫病气的双眼霍地睁大,胸膛起起伏伏,喉间带着带痰浑浊喘气,“你、你你……你嗬——”
      
      女人嫣红的唇微微上挑,她缓缓凑近到李韫耳畔,面上仍在微笑,却挟裹了刻骨的恨意,“你以为死一个刘刈就算完了?就算是给我父兄、给五万温家军将士、给白狼城一城的百姓有了交代了吗?陛下,没完!到你死都不算完!这笔血债从现在起才真正开始清算!”
      
      “你……你你……你知道,你知道对不对?你、你怎会知晓?”赵韫原本病态苍白的面色此时已犹如死尸之灰,就像一条离水已久濒死的鱼,艰难地大口喘息。
      
      女人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消失直至抿成一条直线,她贴着赵韫的耳朵,气吐如兰却犹如锐利的尖钉一字一句钉入他耳中,“臣妾不光知道这些,臣妾还知道,十年前,围猎场,臣妾的马是您送的,臣妾被太后斥责而郁郁寡欢的消息也是您故意放出去的,五哥他想在围猎时找时机近身宽慰于我也是您暗中行的‘方便’,喂马的小太监其实是您的人,庄嫔不过是替您背了这罪名……呵!”
      
      在赵韫惊涛骇浪般的目光中,女人缓缓直起身,复又端起那晚早已凉透的参汤用汤勺搅了搅,盯着褐色的汤药神色淡然,却是早已心如死灰的悲凉,“臣妾真是可悲又可笑啊,前一晚还在与我耳鬓厮磨温存缠绵的夫君,却在一夜醒来后用他蓄谋已久的毒计枉顾我的死活,设计我,利用我,害残了我兄长的双腿,毁了他一生!”
      
      赵韫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女人截断:“我知你要说什么,无非便是温家满门为将,三十万温家军只认帅不识君,温家儿郎本手握重兵,再有一个从文出仕的京师绝尘温五公子,你不得不忌惮,你为了大召江山社稷,为了你赵家的祖宗基业,不得不这么做……呵!
      
      “你总是在为自己找理由,可笑我铁骨忠胆父兄为了你赵家的江山血肉身躯早已在白狼城尸身化枯骨,你却到现在都从来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过!”
      
      女人莫名扬起古怪的笑容,仿佛要看穿赵韫的内心:“你果真是一心为了大召吗?你不想五哥入仕高升你有多少别的法子,可偏生用了这最阴毒卑鄙的,陛下,你除了忌惮你还有嫉妒,那丑陋的嫉妒,陛下您心底住着一只面目狰狞丑陋不堪的兽!”
      
      女人的话仿佛是戳中了赵韫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晦暗心思,但此时的他连喘息都变得很是费劲,几乎说不出一句怒斥或反驳的话来,只能一起一伏努力喘息。
      
      殿中一阵窒息的静默。
      
      女人沉默了很久,终究红了眼眶,她硬生忍住不甘和怨恨的泪意,逼近了赵韫,与他对视,“赵四郎啊赵四郎,你可知,同床异梦这些年,我打落了牙齿活着血水将所有的一切吞进肚中,每每午夜梦回,从那些噩梦之中惊醒过来,当看到躺你就卧在我榻边,长夜之中,你可知我将那褥枕覆于你的口鼻之上,无数回拿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因为什么你知道吗?”
      
      看着赵韫明显有些怔忪的眼神,女人扯了一下嘴角继续道:“因为我的孩子,因为我还有淳哥儿,呵呵呵……可是你呢?陛下您呢?”
      
      女人蓦地俯下/身,与赵韫面贴面,双目通红,近在咫尺的四目相对让赵韫眼中所有虚弱的情绪都无处藏匿,“赵韫你告诉我,我要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在你心里,可曾有过对珠珠的半分歉疚,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那么一小会儿?你告诉我你可曾有过?”
      
      “朕……”
      
      赵韫艰难地喘口气,想要说些什么反驳,但看着女人泛红的眸子里刺向他的芒让他无所遁形。
      
      他有过伤心,有过盛怒,也有过悔意,却唯独没有歉疚,甚至到了如今这般瘫躺在床的地步,他依旧觉得那不是他的错,至少他从未想过要害死珠珠……
      
      赵韫的迟疑和语塞女人看得一清二楚,她眸中清晰地映着嘲讽,却没有失望,因为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女人再次直起身。
      
      他们之间早已稀碎,都到了这地步其实连样子都不不必再佯装了。
      
      于是她索性放下那碗端了很久的参汤,与赵韫对视,眼中聚集的厚重恨意用言语化作那最锋利的剑刃,刺透皮肉伤疤,挑出那附骨脓毒,“赵韫,作为掌控万千人生死的帝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世人都得爱你、敬你、怕你,你觉得自己英明睿智,摆弄人心、掌控生死,你意气风发令世人心悦诚服,好成全你海清河晏的贤君美梦。”
      
      “呵呵……可如今你两脚都踏进了棺材,将死之时,不知瞧没瞧明白,这朝堂之上,又有几人是真正的心悦诚服?后宫之中,又有谁是真心爱你?我当然早就不爱了,那还有谁?你的淑妃?你真的觉得她爱你吗?”
      
      赵韫就仿佛是被戳到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隐秘伤口,原本就粗重不堪的喘息更加急促了,就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拼尽全力呼吸着,胸口一阵阵焦灼而锋利的疼,喉间有血腥之气翻涌上来,听着女人的话他声嘶力竭地喊:“住、住口……你住口……”
      
      女人不理会,自顾自说:“你干过多少诛心的荒唐事儿你心里清楚,然那些让你被百姓歌功颂德的政绩有几件是真正出自你之手?你说秦敛狼子野心,可好歹人家也有配得上狼子野心的实力,可你呢……”
      
      “住口!你、你你这贱妇你……住口!”赵韫呀呀切齿,双目充血,形如厉鬼。
      
      “你落得如今这般境地你怨不得旁人,为君,为夫,为父,为子,你无一不是失败,虚伪多疑、狠辣自私、刻薄寡恩、贪新薄情……”
      
      “住口!”
      
      “住口住口……朕叫你住口!!!”
      
      赵韫浑身的血气都在翻涌直冲喉头,血腥之气再也压制不住。
      
      “噗——”
      
      蜜合色的帝王龙纹里衣霎时晕染开一片血红,女人及时偏过了身体,但月白色的衣摆却还是被溅上了斑斑血点。
      “……”
      殿里良久沉凝的死寂。
      
      女人盯着自己衣摆上殷红的血点久久出神,过了良久,久到她感觉窗悬外透进来的光都开始暗沉下去的时候,方才缓缓抬眸。
      
      这个曾经与她生死契阔相约白首却早已物是人非的男人,脸上血迹星星点点,张着僵硬的下颌,咯出的鲜血自他颌骨蜿蜒滴入颈后,渗红了他枕上那交颈的凤与凰……
      
      面容僵直扭曲,死死睁大的眼眶,充血暴突的眼球,早已爬上了呆滞的死气,却依旧残余了未褪的愤怒、不甘。
      
      可怖又可悲的死状。
      
      女人的神色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眼中甚至没有起任何波澜,却不知何时已淌出了眼泪。
      
      直到泪水滚落至脸颊,感受到了湿意,她才后知后觉的伸手去揩,指尖沾着泪水,她缓缓地放到唇边,尝了尝,又涩又咸,她定定地望着赵韫的尸首,良久以后才找回声音,“也好……死了也好,赵韫,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流眼泪。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黄泉道,我过我的阳世天,从今往后我们阴阳相隔互不相干,我们不曾同生,亦不再同心,那便也不必同穴,若有来生,但愿不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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