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笔记(4)-现实扭曲力场

在世界观创作中，我们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如何含蓄地将虚构世界的“规则”表现出来，进而影响人物的行动和读者的感情。

对此，至少有三种做法：

一是直接将规则通过“对白”叙述出来，如A对B使用葵花神功之前，A要先口头炫耀一下此般神功有何效果，B要反驳一番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这都是说给读者听的。

二是通过“描写”间接表现，譬如A看到某个星球上的人都要互相盯着，一刻不移开目光，虽然没有对白，但A和读者都能马上理解到这里的规则：如果离开了视线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第三种做法就更加隐晦些了：通过“现实扭曲力场”。与前两种不同的是，这种手法往往是用来表现社会人文层面的规则，而且可以直接传达感性信息。

“现实扭曲力场”（Reality Distortion Field）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早期麦金塔软件工程师安迪·赫茨菲尔德的著作《苹果往事》中，安迪拿它来形容乔布斯的强大气场：

现实扭曲力场，麦金塔软件工程师安迪·赫茨菲尔德拿它来形容乔布斯的强大气场： 乔布斯结合口若悬河的表述、过人的意志力、扭曲事实以达到目标的迫切愿望，从而形成视听混淆的现实扭曲力场。

而在世界观架构中，“现实扭曲力场”指的是通过虚构世界与现实世界在某些细节上的差异，来表现这个世界的规则。与通过“描写”间接表现不同，这种信息传递必须借助和虚构/现实世界的二元对比来实现，是对现实世界的“扭曲”。世界观通过“现实扭曲场”和人物、情节要素联系，与读者互动，产生情节张力（爽点或虐点），表现作品主题。 

还是拿《来自深渊》这部作品为例。

《来自深渊》这部作品中做得相当出彩的一个点，就是对奥斯小镇“探窟家”这个人物群体的营造。这个小镇建立在无底深渊“阿比斯”的入口处，几乎完全是为了探索深渊而存在的，其中居住的“探窟家”群体更是一种将探索欲和好奇心置于一切价值之上的、纯粹理想主义的人群。主角莉可就是这其中的典型代表。相比于我们的现实世界，他们的价值观是扭曲的。

如果你是作者，你要怎么表现这种价值观呢？

（1）对白。例如： A“我是要探窟王的男人！”B“那你做好了赌上生命的觉悟了吗？...”

    这样的对话不是不可以，但显得过于直接，比较没水平。

（2）描写。例如：白笛回来的那一天，整座小镇万人空巷，都欢呼着来到升降机旁夹道欢迎，商人摆出了免费的美酒，姑娘们的飞吻和白年香的花瓣在空中飘洒......

    《来自深渊》中也用了这样的手法，间接描写出“探窟”在奥斯小镇社会中的核心地位。但这并没有很明显地表现出价值观的扭曲，因为这样的事情在现实世界中也会发生，读者只会知道“探窟家在这里很受尊敬”这个信息点，并猜测：也许是因为他们带来了荣誉，就像现实中的奥运健儿一样；也许是因为有利可图，所以他们备受尊敬。

（3）现实扭曲力场。如下图所示，这里是《来自深渊》第一集的贝尔切洛孤儿院。在该场景中，几岁到十几岁大的孩子们都坐在悬挂于墙壁上的座椅上听课，用缆绳和软梯上下。

    这种“悬挂”起来的教室布置和现实中的教室有明显差异，首先带来第一重的视觉扭曲；随后，观众潜意识中会感到这样的布置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对孩子们来说，稍有不慎就会摔伤。为什么这样布置？因为要锻炼孩子们的探窟能力！也许，是因为在这里探窟能力就是生存的本钱；也许，是因为大人们觉得探窟带来了收益比孩子的生命更重要！

如此一来，奥斯小镇和贝尔切洛孤儿院的那种“怪异和扭曲感”就营造完成，“探窟”高于一切的价值观也如此感性地传递给了读者。这种价值观的刻意扭曲伴随《来自深渊》始终，随着主角团探险的不断深入，扭曲感也在持续走高，最终在黎明卿和煲仔饭的情节达到高潮，一方面表现出深渊世界观的残酷，另一方面也烘托出人类勇气和理想主义的伟大。

《来自深渊》这部作品中还有多处应用了这种手法，基本上每个篇章都有，环境（阿比斯深渊）、人物（娜娜奇、米蒂、黎明卿、法普塔）、情节（火葬、煲仔饭）都在这种手法里炖成一锅，彼此深度交融，人物行为与世界观的关系异常紧密——若非在这样的规则下，这样的人物和情节根本没法成立！

因此，我才想到前面那句话：世界观通过“现实扭曲场”和人物、情节要素联系，与读者互动，产生情节张力（爽点或虐点），表现作品主题。 

同样应用这种手法的动漫作品有：《进击的巨人》、《来自新世界》、《灵笼》，还有藤子F不二雄的科幻《异色短篇集》。其中有一个篇章叫《牛面人的大餐》，其营造出的扭曲力场强度之大，令人印象深刻。

还有一部分科幻作品也应用了这种方法。国外经典的有戈德温的《冷酷的方程式》，写了一个偷渡潜入急救飞船的女孩，因为造成飞船超载而不得不将她抛出舱外；国内比较典型的是《三体》和刘洋的《火星孤儿》。《三体》中有一段星舰地球上人吃人的描写（“谢谢你，乔伊娜”）。《火星孤儿》则写了一个叫“近腾中学”的集中营式的学校，将学生浸在水里限时做题，做不出就被水淹没。由此作者写出了一个残酷、扭曲而暗藏玄机的“高考”，并为最后的真相埋下伏笔。为避免剧透，这里就不细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