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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弱者刺向弱者的一刀

八卦谈 佚名 2024-01-21 12:31:53

1961年,牯岭街上,杨德昌17岁的校友茅武当街连刺女友刘敏7刀,致其死亡,成为国民党退守台湾后的第一桩未成年人凶杀案,引起巨大轰动。30年后,杨德昌将这件近在咫尺的凶案搬上荧幕,即伟大的——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我很少用极限词去评价一部电影,因为极限意味着不客观。但在我有限的拉片中,华语电影有两部史诗级的存在,可以配得上一切褒义的极限词,一部是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另一部就是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牯岭街》调度复杂而不混乱,叙事细致而不冗余,237分钟,杨德昌用一种近似于纪录片的手法,勾勒出作为新参者的大陆人迁台后十几年的生存状态

影片一开始,一段字幕很直接地交代了背景:1949年,国民党退守台湾,数百万人携家带口,成了新生社会的眷村,成了海峡彼岸的望乡者

他们对生活充满惶恐,而他们的下一代,则面临着社会和家庭带来的双重压力,躁动的青春,在一片不安的环境中,这些孩子拉帮结派,投身不同组织,以填充自己虚无的、迷惘的青春

初看《牯岭街》,注意力总在这些各具特色的少年身上

小四(茅武原型)是这些帮派孩子中的异类,他是个乖孩子,家境拮据但家风良好,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代课老师,大姐成绩优异,是家里的大学生,二哥沉默善良,三姐是虔诚的教徒,自己排行老四,下面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

在这个家庭中成长的小四,成绩尚可,孤身处在帮派之外,他从一开始就展示出独特的个人魅力,聪明,不多话,但也不怕事

考试被帮派分子抄袭后还受欺负,他拎起球棍就上;片场偷看被抓,逃跑的时候还顺了一个手电筒;和喜欢的女孩子翘课遇到小混混,一挑四也毫不畏惧......

小四是一个很具体的人,他有自己坚持的东西,而为了这种坚持,他可以不计后果,这也为后面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小明(刘敏原型)是一个聪慧早熟的女孩,和多病的母亲寄人篱下,隔三差五被扫地出门,这样的生活经历让她明白了寻求庇护的重要性,所以她不断委身于有所求的人——帮派老大哈尼在的时候,她是哈尼的女朋友,哈尼逃走之后,她和帮派的实际掌控者滑头约会,后来为了给母亲治病,她和小医生眉来眼去

她和小四交往,是她众多的感情经历中最与众不同的一段——小四并不能带给她生活上某些方面的保障,但小四有和她一样的禀性,就是对原则的坚持。但可惜的是,小四所坚持的是改变、是创造,而小明坚持的,是不变

这是悲剧本质的由来,当她搬进官二代小马家里的时候,悲剧的导火索就点燃了

小马,新参者中的官二代,和小四是好朋友,多次帮助小四化解危机,带小四耍枪玩刀。他的家庭出身,让他少了这群孩子共有的不安和忧虑,因此他成了新的异类,而小四也是个异类,所以这两个异类成了知己

但同时,作为官二代的他,少不了跋扈专横的习性,他对女孩子,始终有一种物化的态度,和不同的女孩约会,到最后,接纳了无路可走的小明,小四因此找上门的时候,他还大咧咧的说: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不要因为一个女人,伤了哥们的情感

他不缺女孩子,缺的是哥们儿,所以他始终不明白,这个女孩子对另一个男孩子的重要性。小四被捕的时候,小马没有为这出悲剧流泪,甚至没有为和自己交好的小明流泪,他为小四流泪,哭着说:

我只有这么一个朋友

我看到这的时候,并没有感动,而是感到一种固执的、强大的、单纯的可怕

哈尼是前任帮派老大,因为杀人而跑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牯岭街》相当长的篇幅中,都是关于他的传说

而当他带着光芒出场的时候,却与传说大相径庭——单薄的身躯,文静的面孔,一身海军制服,温文尔雅,唯有眉宇间透着不服输的傲气

哈尼很喜欢武侠小说,他就像一个载风载雨归来的侠客,回来后很困惑:怎么我出去了一段时间,大家都开始搞钱了?他和小四聊天,说自己读了很多武侠小说,都不记得了,唯独记得《战争与和平》——全城人都跑光了,只有一个老包,要和拿破仑拼命

他不了解眷村的新参者,不了解时局的不同,崇尚孤胆英雄,他孤身一人去找217的老大山东理论,笑着说:我最怕两种人,一种是不要命的人,一种是不要脸的人,你应该不是不要命的人

话音未落,被山东推入疾驰的车轮底下,一命呜呼——时代不一样了,为了利益,谁都可以不要命。轧过哈尼的,是呼啸而过的时代

其他的人,也都有各自的印记:哈尼的手下滑头,人如其名,两面三刀,哈尼走后,和山东联手搞钱;小猫王,外表弱小,内心强大,喜欢音乐,坚持如一,重情义,小四入狱之后,他是唯一去送礼物的人;山东,217的老大,隐忍,心狠手辣,唯利是图,带领217联合各方势力,重构了江湖格局......

近4个小时的鸿篇巨制,《牯岭街》之所以不让人觉得冗长,就是它事无巨细,给每个出场的人物,都赋予了极具特色的性格,放到当时的背景中去观察,清晰、真实

在做了大量的描摹、铺垫之后,杀人事件在电影的最后几分钟终于发生了,统领全片的杀人事件,不是高潮,而是尾声

小四知道小明住进了小马家,他拎着刀,去堵的是小马,却等到了小明。他内心其实是惧怕的,刀多次掉在地上,他想逃,却被小明追了上来

两人不可避免地争执,直到小明冷静地说:

你想改变我?我就像这个世界一样,这个世界是不会变的

小四完全失去了控制,他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在这场感情中的努力都是徒劳,这个时代,很多努力都是徒劳,一瞬间,他怒不可遏,手中的刀疯狂刺向怀里的人,整整七刀,不留余地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是弱者刺向弱者的一刀,一个绝望的人,杀死了另一个早已绝望的人

让人震惊的是,杀人来得很突然,仿佛静流之下突然掀起的波涛,猝不及防,回过神来,小明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除了一开始的惨叫,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平静的可怕

长街暗夜,人来人往,杀人事件引来观瞻,但也只是观瞻——流血事件在这个时代,好像已经成了常态

再看《牯岭街》,会把眼光向后探去,看这些孩子身后的大人。在《牯岭街》的叙事中,大人是一个定语,故事是孩子的故事,而孩子是这些大人的孩子

这些大人,很清楚地意识到了时代的变迁,甚至对前景作出了悲观的预见

他们知道木已成舟,唯有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所以我们看见他们日常最关心的就是孩子的成绩,电影一开始,广播里播放的就是高校的录取名单,小四的父亲谈论的也是小四的成绩,隔壁杂货铺的老板,因为女儿和小四的大姐同级但没考上大学,后面处处挤兑小四一家,小四的母亲也告诉大女儿,一毕业就出去

孩子、出走,成了他们全部的希冀

而在此之前,他们还要面对这个一地鸡毛的异乡


小四的父亲,一个坚守原则的公务人员,不徇私不贪脏,尽管获利者是自己的朋友汪狗,尽管自己也有求于汪狗

他将自己对原则的坚守,灌输到了小四身上。小四被校方冤枉,背了处分,他没有生气,反倒安慰小四说:

我希望这件事对你,不是打击,反而是一种鼓励
读那么多书,就是要在其中找出一个做人做事的道理,如果到头来,还不能很勇敢地相信它的话,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就是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却难逃白色恐怖的蔓延

他被逮捕,被审讯,整整一个月,不分日夜地做交代,出来后,瘦了一圈,弱了一圈。再次因为小四被处分去学校,没有争辩,只是讨饶,让学校再给小四一个机会

回来的路上,一言不发

他变得神经质且暴力,半晚上怀疑家里进了小偷,翻箱倒柜地寻找,误以为老二偷拿了妻子的表,疯狂鞭打他

我一直认为小四在把刀刺向小明的时候,他自己已经死了两次,一次是哈尼的死亡,一次是儒雅敦厚的父亲形象的消失。两个传统的坚守者,在新秩序下都体无完肤,如同两把利刃,插入小四的心头

另一个大人,小四父亲的朋友——汪狗,则是大人中的滑头,他答应小四的父亲帮小四转入日间部,始终没有完成这个承诺,但却多次点到为止的在小四父亲跟前提起这个事,来换取小四父亲的支持。小四父亲落难之后,他隐身消失,获释之后,他又第一时间出面慰问

同样作为新参者,汪狗很快适应了新的生存法则,是小四母亲口中圆滑的人,但这个圆滑的人,也没能逃过白色恐怖的肃清

从1949年到1987年, 14多万人被白色恐怖戕害冤死,圆滑还是方正,没有任何意义。所以《牯岭街》诉说的是时代对人的筛选,而不是人对时代的改造,小四母亲经常告诫小四父亲要做一个圆滑的人,她依然对人力抱有幻想,后在证明,这真的只是幻想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同样,雪崩的时候,每一片雪花都是无能为力的

有人对峙,有人顺从,有人躲进小楼充耳不闻,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前几天,第三遍看《牯岭街》,关注点不在人身上,甚至不在故事上,而去关注电影本身,看杨德昌对这个故事的讲述

电影中有很多夜景的镜头,悲剧几乎都是夜间发生的,械斗、杀戮、窥视、偷窃、暗算、审问......灯光明灭,暗潮涌动。杨德昌不是一个形式主义者,没有隐喻,全是白描,把台湾的那段时期浓缩到一个个充满犯罪的夜晚,简单又醒目

对于环境的交代,也很直接,《牯岭街》几乎没有上帝视角去展示大环境,它更多的是仰角机位或水平机位的空镜去看故事发生的环境,加上环境音的衬托,也就是说,它以一种接近人自然视听习惯的方法在描摹环境——街上不时穿梭的坦克军队、远处的靶场、警报声、广播讯息。寥寥几个镜头掠过,高压下的氛围就出来了

印象深刻的还有方言的杂糅,天南地北,哄闹一堂。很直观地说明了这个社会的结构,也从侧面印证了它的不稳定性——自说自话,每个人坚持自己所坚持的,没有统一的价值认同,就导致了后来纷纷为自己的坚持埋单的结局

杨德昌在《牯岭街》中,完美展示了一个好导演对电影的加成,这不是一个精彩绝伦的剧本,他也没有炫技,没有故作高深,就是老老实实讲故事,细致的对细节进行填充,237分钟,每一分钟都饱满诱人,放眼整个电影史,这都是伟大的杰作

很多人拿姜文《阳光灿烂的日子》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来做比较,两者的确有相似的地方,比如题材以及浩荡的时代背景,但我还是认为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作品

以人为载体,姜文拍的还是人,而杨德昌拍的是一个时代。人是主观的,时代是客观的,所以我们看到很多人评价《阳光灿烂的日子》,说那是姜文阳光灿烂的日子,和自己相去甚远,主观要求共情,没有共情,就很难代入。而客观要求的是真实,足够真实,就能引人入胜

如果说《阳光灿烂的日子》是青春的挽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便是一曲时代的悲歌

我想写《牯岭街》已久,但每看一遍,就多一份敬畏,好的电影放在那看,常看常新,是有生命力的,写出来,就死了,所以我一直不敢写,高山仰止

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写了一下,不是说我看懂了,能写得很好了,而是我觉得,这样伟大的作品,我能推荐给哪怕多一个人去看,都是好事

我是文刀,每周不定期推荐好书和电影,如果您感兴趣的话,不妨点个关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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