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公主号——明珠蒙尘

八卦谈佚名 ▪ 2024-02-12 18:29:27

一艘邮轮，甫一出生便如明珠耀世。但在2020年，她风华绝代的名字却与病痛、死亡、恐怖为伍，蒙尘染垢，教人唏嘘。

2020年3月，全球邮轮业爆发自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产业发轫以来最深重危机——新冠大流行导致的全面停航。而引爆这场危机的，是美国嘉年华集团旗下公主邮轮船队的翘楚——钻石公主号。

2020年1月20日，钻石公主号自日本横滨起航，搭载2,666名游客和1,045名船员由日本横滨出发，计划航程16天，2月4日将回到横滨。1月25日，一位中国香港游客在香港下船，随即确诊感染新冠病毒，2月1日，港府对外通报了这一消息。2月3日晚，钻石公主号抵达横滨，日本厚生劳动省展开检疫，并决定将滞留在船上的3,000余名游客和船员就地隔离。

已经无从追问，日本政府的这一决定究竟在密闭的邮轮空间中增加了多少原本可以幸免的感染者。但直至3月1日，当船上人员终于全部获准登岸，这场灾祸以确诊721人、13人死亡的惨痛结局收场。

在钻石公主号全船隔离期间，世界各国目睹了一场现实版“恐怖游轮”。日本神户大学感染症内科教授岩田健太郎于2月18日登上钻石公主号开展防疫工作，当天下船，立即自我隔离。他录制了一段14分钟的视频，愤怒地指出，船上没有传染病专家，安全区和危险区无法有效区分，曾经弥漫埃博拉病毒的非洲疫区和SARS时期的北京，都没有钻石公主号上的场面令他感到害怕。

船上各国游客纷纷以视频或文字对外求助，直播惶惶不可终日的等待与绝望，痛哭流涕者有之，戟指怒骂者有之，祈祷彷徨者有之，牢笼百态，难以名状。

超过十分之一的船员感染，他们大部分来自欠发达的菲律宾、马来西亚或印度，为了生计踏上邮轮，日复一日踏浪劳作，三到六个月无法登陆。面对百年未遇的凶险疫情，他们毫无防备，虽无力回天，但忠于职守，悉心保障全船旅客饮食无忧，竭尽所能为检疫提供帮助，是一群无名的捍卫者。

意大利人Gennaro Arma自1998年开始加入公主邮轮，直至2018年成为钻石公主号船长，他在危机中说：“钻石原本只是一颗普通炭块，承受了莫大压力才脱胎为钻石。”又在广播中朗读《圣经》中的语句安慰惊恐的旅客。Gennaro Arma作为最后一个离开钻石公主号的人，忠诚履行了邮轮船长的职责。为表彰其勇气和献身精神，Gennaro Arma被授予意大利最高荣誉——功绩勋章。

2020年5月16日，在停泊3个多月后，钻石公主号驶往马来西亚。据闻，在离开港口时，钻石公主号的阳台舱房亮起一片灯光，组成“ARIGATO JAPAN”，向横滨道别。

在此之前，邮轮业的噩梦早已开始。红宝石公主号、世界梦号、歌诗达炫目号等邮轮相继发生疫情，2020年3月开始，全球将近三百艘大小邮轮全面停航，直至今日，邮轮复航进程仍然步履蹒跚。

钻石公主号染疫事件对邮轮业更深远的影响，是在泰坦尼克号沉没一百多年后，大众又一次将豪华邮轮与痛苦和死亡联系在了一起。

更为可惜可叹的是，钻石公主号的惨状未能警醒世界，在此之后，疫情失控蔓延，在意大利、美国、英国、法国、巴西、印度相继酿成了更大的悲剧。

钻石公主号于2004年建造完成，由公主邮轮公司订造，耗资4亿美元，载客量最高可达3,247人，船员1,100人，11.59万载重吨，长290米，宽48米，16层甲板，是蓝宝石公主号的姊妹船。她是真正现代意义上的大型豪华邮轮。

钻石公主号的船籍注册于英属百慕大，隶属于公主邮轮船队，而公主邮轮又是占据全球40%邮轮市场份额的巨头——美国嘉年华集团旗下品牌。嘉年华集团总部设立于美国迈阿密，在纽交所、伦交所两地上市，而其母公司注册于巴拿马，实控人米奇·阿里森（Micky Arison）同时也是NBA球队迈阿密热火队的老板。

根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等国际法，日本可以拒绝钻石公主号这一艘染疫的英籍船舶靠港。但钻石公主号与日本渊源颇深，始发港、母港和航程终点都在横滨，船上近半数旅客是日本人，奥运会也开幕在即，多重因素促使日本政府同意接收了钻石公主号。诚然，日本厚生劳动省的循规蹈矩和颟顸无能加剧了船上疫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钻石公主号在海上漂流无着，将演变为更大的人道主义灾难。

那么，钻石公主号究竟与日本有着怎样的历史纠葛？需从这艘巨轮的建造历程说起。

2018年11月，中国首届国际进口博览会上，中国船舶工业集团与意大利芬坎蒂尼、美国嘉年华签署一系列协议，中船工业旗下的上海外高桥造船有限公司联合中船邮轮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共同获得2+4艘13.5万吨Vista级豪华邮轮建造合同，单艘造价高达55亿元人民币，首艘国产大型邮轮计划于2023年交付。

长期以来，豪华邮轮的设计建造技术被意、法、德、芬四国的数家欧洲船厂垄断，欧洲最著名的四大船厂——意大利芬坎蒂尼、德国迈尔、法国大西洋船厂（一度被韩国STX船厂收购，后被法国政府国有化，芬坎蒂尼一度意图收购，但于2021年初放弃）、芬兰图尔库船厂（一度也被韩国STX纳入麾下，STX破产后，2014年被迈尔收购）占据了全球超过80%的豪华邮轮订单份额。

豪华邮轮建造之艰辛是可以量化的，以正在外高桥船厂建造的Vista级邮轮为例：

工时约1,200万，是2万标准箱（TEU）超大型集装箱船所需工时的6倍、好望角型散货船所需工时的20倍；

零部件约2,500万个，是高铁“复兴号”列车的12.5倍、C919大飞机的9倍；

前期设计周期超过13.5万个小时，图纸数量达6万份，重量超过2.1吨，是30万吨超大型油轮（VLCC）图纸数量的6倍；

全船总电缆布置长度达到4,200公里；由于甲板层数多，为减轻自重，邮轮建造中大量使用只有4毫米厚的薄型钢板，而普通商船使用的钢板厚度平均为20毫米，为此，外高桥船厂单独修建了一条薄板生产线；

船上2,000余个舱室均在岸上单独制造，再吊装至甲板安装，但拼装后舱室尺寸误差要控制在3毫米以内……

如此之高的建造难度，使得邮轮成为考验一个国家高端制造业水平的试金石。在欧洲之外，拥有10万吨级豪华邮轮建造成功案例的只有一家，就是日本三菱重工旗下的长崎船厂，而三菱重工建造的第一艘大型邮轮，正是钻石公主号。

三菱重工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治维新年间的1884年，创始人岩崎弥太郎从政府租借了工部省长崎造船局，将其命名为长崎造船所（Nagasaki），后发展为三菱造船株式会社。1934年，公司业务拓展至重型机械、飞机、火车、汽车等领域，公司更名为“三菱重工业株式会社”。

1945年8月，美军计划动用原子弹轰炸日本，目标城市排序是广岛、小仓、新潟、长崎。8月6日，广岛被“小男孩”炸成废墟后，9日，美军轰炸机“博克之车”向着第二目标小仓飞去，但因天气不佳，才转向了备选的长崎，投弹手比汉（Kermit Beahan）通过目视在云层缝隙中识别出轰炸预订目标——三菱重工长崎船厂，天罚从天而降。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

1950年，三菱重工被驻日美军分割为西日本重工业株式会社、中日本重工业株式会社、东日本重工业株式会社三家公司。但时过境迁，1964年，三家重新合并，三菱重工业株式会社得以重建，并存续至今。三菱重工的汽车部门于1970年独立为“三菱自动车工业株式会社”。

直到今天，三菱重工依然是日本最大的军工生产企业，它组装或建造的F-2、F-15J型战斗机、90式坦克、10式坦克，是日本自卫队的核心装备。当然，长崎造船厂仍旧保持了日本海上自卫队主要供应商的地位，建造了包括三艘金刚级宙斯盾驱逐舰在内的三十余艘战舰。

凭借深厚的历史底蕴和技术积淀，2000年，为应对日益激烈的东亚造船业竞争，三菱重工决定挺进豪华邮轮建造这一蓝海，开始了钻石公主号的建造。

2000年，日本三菱重工长崎造船所中标并开始建造公主邮轮旗下的两艘11.6万载重吨豪华邮轮，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大尺度的邮轮。

该批船舶并不由三菱重工自主设计，其母型船是意大利芬坎蒂尼于1998年交付的系列首制船——大公主号（Grand Princess），三菱重工承接的是该系列船舶的第四、第五艘。三菱重工同时延请了日本大仓酒店集团提供内部装潢技术指导。

大仓旗下的东京大仓酒店（Hotel Okura Tokyo）建成于1962年，被誉为日本最美酒店，与帝国酒店（1890年开业）、新大谷酒店（1958年开业）并称日本酒店“御三家”，曾接待过美国前总统尼克松、查尔斯王子和戴安娜王妃等政要，2014年奥巴马访日时，甚至拒绝入住位于东京都赤坂的日本国宾馆，而选择了大仓。为迎接奥运会，东京大仓酒店于2015年9月动工翻建，甚至引发了一场名为“Save The Okura”的网络请愿，国际时尚界、设计界、艺术节名流纷纷下场抗议。

三菱重工为两艘公主邮轮倾注了巨大心血，然而，2002年的一场大火将即将完工的“钻石公主号”烧得面目全非。

2002年5月，已获得命名的钻石公主号下水，在长崎造船厂进行码头舾装，计划于2003年5月交付。10月1日，由于下层焊工在焊接时烤热了天花板上的钢板，导致上层舱室中的舱具被引燃起火。火势于10月1日下午六时左右起自五层甲板，由于船内尚未配置消防设施，烈火迅速蔓延，正在船内施工的近千名工人听到警报后迅速有序撤出，无人受伤。必须要承认，这种过硬的应急响应能力，正是日本船厂精细化管理水平和员工素质的证明。

长崎市消防部门出动了四十台消防车和两艘消防艇前往扑救，但由于船体构造远比一般建筑物复杂，且船舱内浓烟充斥，无法进入，消防工作难以展开。在延烧了十九个小时后，10月2日下午一时，大火才被完全扑灭。虽然发动机和发电机安然无恙，但百分之七十的的船体已被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