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559年10月12日 22时20分（军历）

长谷沼地，西岭观察点

方舟，ε跃迁传送门

       烟雾弥漫的战场高处，“坚韧勇士”帕维恩正站在隐秘观察哨内，顶着凛冽寒风用单目望远镜仔细观察长谷沼地的入口。他刚看到四架人类的雀鹰攻击机消失在陡坡背后，进入了沼泽地末端的峡谷大地，他在等待攻击机重新出现，转向并继续追击那艘严重受损的巫妖运输船。

       那艘战争大师的巫妖运输船。

       阿崔奥克斯本人是否在船上尚无定论，但那艘飞船绝对是佩戈拉斯号，因为流放者并未在这次战斗中调用巫妖运输船。传送门一旦开启，敌人必定要出兵争夺，所以流放者事先就让部族住扎进了传送门附近的防御工事，无需再动用如此庞大的运输工具。

       帕维恩还收到报告，巫妖运输船从传送门里出来时，正好有架人类轰炸机在传送门入口处发生爆炸，不少副翼与舵机碎片都飞进了受损运输船的内部。但最能说明问题的还是两支天使战机与妖姬战机的混合编队，它们一路护送运输船直到它飞越人类战线。如果不是因为那艘飞船是阿崔奥克斯的座驾，莱特·沃里尔船长绝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一道刺耳的声音在帕维恩身边响起。“我们该派出自己的机队。”说话的是他的弟弟，沃尔迪斯。“我们越快从人类杂种手里救回阿崔奥克斯，他就越可能宽恕我等的罪过。”

       帕维恩转过身，怒目圆瞪。沃尔迪斯身穿全套动力装甲，头戴护面头盔，仅露出一对猩红色的双眼，和他一样都是凶猛勇武的吉拉汉尼战士。可问题是，他性格冲动，追名逐利，还痴迷于先行者科技——三者结合，给他俩招来了数不尽的麻烦。

       不久前，沃尔迪斯就用手段打破了用于保护星盟昔日首都博爱之城的隔离防御，博爱之城在几年前遭到洪魔的全面占领，最终坠毁在方舟表面。他的冲动之举差点就让方舟沦陷洪魔之手，得亏他们找到的一块半功能态先行者纠缠圆碟，阿崔奥克斯才最终饶恕二人。在经过数周的调试修复，沃尔迪斯终于让纠缠圆碟成功运作了一段时间。阿崔奥克斯用圆碟向艾瑟拉姆传递了一则讯息，命令他派遣数个部族前往人类星球致远星，寻找并开启跃迁传送门，以便战争大师回归银河系内的流放者大军。

       神经大条的沃尔迪斯还以为他们在纠缠圆碟上取得的那点成就能让两兄弟重获阿崔奥克斯的重用。但帕维恩知道，他们已失去阿崔奥克斯，甚至是其他军阀同僚的信任。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要不然莱特·沃里尔为何只安排长盾部族作为后备力量守卫西岭侧翼，为何只让他们留在远处监视战场，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浴血奋战。

       眼见帕维恩不发一言，沃尔迪斯又追问道，“派出我们的战机吧，有什么好担心的？这里又没有发生战斗。”

       “阿崔奥克斯不在那艘船上。”帕维恩说，“如果他真的在，船长不会在运输船越过人类战线时撤回护航队。他会叫我们派出所有部队去保护那艘飞船。”

       “他才不会这么做。”沃尔迪斯仍不松口，“莱特·沃里尔就是个向斐力懦夫。没把握打赢的仗，他绝不会出手。”

       “这也可说是明智之举。”帕维恩说道，“阿崔奥克斯也同样深谋远虑。或许这就是他让莱特·沃里尔担任指挥的原因。”

       “人都有犯错的时候，阿崔奥克斯又不能例外。”

       “而你已在犯错，却不自知。”

       帕维恩向跪伏在他身后土坡上的机队队长们点点头。他们全都是忠诚的长盾部族成员。但自从沃尔迪斯在洪魔事件中铸成大错，部族地位一落千丈、遭人排挤后，部族里就流传着各式各样的抱怨、愤恨言论。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甚至是全族成员——挺身而出，挑战他的首领地位，而他弟弟的无端埋怨很可能成为这一切的导火索。

       “好好想想，沃尔迪斯。”帕维恩表面上在和弟弟对话，实际上更多还是说给他手下的机队队长们听。“我们弃阵地于不顾，去追踪一艘已经消失的巫妖运输船，如果人类这时候对长谷防御工事发起攻击，怎么办？”

       “我们也许就能收到命令，去攻击人类部队的侧翼。”长有宽下巴的安菲姆说道，他是长盾部族妖姬一队的队长。“我们不主动表示的话，肯定不会有参战的机会。”

       “部族或许还能借此重拾昔日地位。”说话的是长胡子酋长塔勒赞，他率领着部族里唯一的天使战机机队。“每一名长盾族人都渴望加入战场冲锋陷阵，但我们现在必须耐心等待。在重获其他战争兄弟的信任之前，我们还不能与他们并肩作战——这情况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了。”

       帕维恩已经知道出头鸟是谁了。安菲姆的言论完全是基于战术情况做出的分析，自始至终都没有冒犯到沃尔迪斯和帕维恩本人。而塔勒赞则不然，他直接向所有人挑明了部族地位下降的尴尬局面。显然他在公然挑战帕维恩领导权之前就已做好充分准备……这份谨慎对部族而言倒是好事。但流血死亡已经无可避免。不过塔勒赞越快让他的行为名正言顺，就越能避免大规模的屠杀事件。

       “塔勒赞所言极是。”帕维恩对他的弟弟说道。帕维恩公开赞同塔勒赞的观点，他在迫使挑战者下一次尝试剥夺自己领导权时采取更加极端的方式。他要用这种方法让更多激进者浮出水面，让塔勒赞及他的走卒公开质疑他对整个部族的领导力。“只要没收到命令，我们就必须坚守岗位。”

       沃尔迪斯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低吼，然后顺着山谷看向方舟的中心。方舟的表面积比十颗宜居星球加起来还要大，以至于不管从那个位置眺望，这里都仿佛是一片平地。但从太空里看去，它其实更像是一个拥有八条光滑悬臂、中心镂空的星状结构。方舟中心镂空区的上方有一颗人造太阳，负责为整个基地提供光照，而在镂空区的中心，则漂浮着一颗只剩下半边的卫星，它是整个基地的维护与维修作业的原材料来源。

       这些悬臂又被称作“尖顶”，至于原因为何，内容太过深奥帕维恩还不能理解。这些悬臂看似处于同一平面，其实它们自中心镂空区开始便微微向上弯曲，只不过距离太远从方舟的中心根本就看不出变化。这些“尖塔”中有四个“小尖塔”，它们的大小只有那些“大尖塔”的一半，尽管如此，“小尖塔”也足有数万公里长，站在地面上一眼望去绝对看不到它的尽头。

       基地的表面被分成数百个庇护区及人造生态群落，那里生活着来自银河系各处的大量物种。方舟上最大的一处庇护区足有小型大陆的规模，同时还被巨大的隔离墙包围起来，但绝大多数的庇护区内只包含了小规模的生物群落，并且相互连通，为各自提供着稳定的生态环境。长谷沼地与峡谷大地两块区域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位于高处的沼地河水顺流而下，流进低处干旱的峡谷地带，那里正是受损巫妖运输船及四架雀鹰攻击机消失的地方。

       片刻后，沃尔迪斯回头看向自己的哥哥。“没必要派出我们所有的战机。”他说，“就让安菲姆的妖姬机队，外加两架天使战机去协助他们吧。”

       “沃尔迪斯，住嘴。”帕维恩说。抛开家庭因素不谈，若不是沃尔迪斯在先行者技术领域颇具天赋，帕维恩早就想一脚把他踹出部族……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事实上，作为一母同胞，打记事起沃尔迪斯就没让帕维恩省过心，他简直不敢想象不用帮爱争风头的沃尔迪斯收拾烂摊子的日子该有多么美好。“你越界了。”

       “情况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沃尔迪斯继续说道，“不过是派遣一支机队，让他们潜入西岭背面，冲进长谷入口罢了。人类部队根本没时间做出反应。”

       “人类不可能没有动静。”塔勒赞说，“人类会追查战机是从何而来，然后顺藤摸瓜找到我们的集结区，到时候我们将无力回应船长的战斗召唤。”

       “那至少我们也能参与战斗。”沃尔迪斯咆哮道，“而且如果你真以为人类并未发现我们的位置，那你——”

       “他是对的。”帕维恩插嘴打断，阻止他的弟弟说出侮辱言辞，不给塔勒赞发起荣誉挑战的机会。“人类也许能猜到沃里尔船长在西岭侧翼布置防御，但我们的人一直将他们的侦察兵挡在远处，敌人无法证实这点。我们不能冒险在沃里尔可能需要我们的时候，主动挑起另一场冲突。沃里尔还需要我们监视——”

       帕维恩的耳中传来一阵噼啪声，他的通讯圆碟来消息了。他举起一只手示意同伴们保持安静，然后轻敲麦克风开启音频。

       “我在。”帕维恩说，“长盾部族随时可以参战。”

       “我们可没窘迫到要你们出场的地步。”耳机中传出低沉、带呼吸声的向斐力语，是莱特·沃里尔。“你看到佩戈拉斯号回来了吗？”

       “我是看到你的护航队在长谷地带抛弃了一艘严重受损的巫妖运输船。”帕维恩回答，对向斐力船长毫无敬意的语气大为恼火。“但我没想过那会是阿崔奥克斯的座驾，要不然你也不会将那艘船留给人类。”

       “我被告知阿崔奥克斯不在船上。”

       “你不相信？”

       “有些怀疑。”沃里尔说，“我还……同一自由捍卫阵线的主教卡斯托还说，阿崔奥克斯现在不能……”

       “卡斯托在佩戈拉斯号上？”虽然帕维恩从未见过同一自由捍卫阵线的主教，但有关卡斯托的一切他却一清二楚。同一自由捍卫阵线加入流放者的时间不长，所以阿崔奥克斯当初并没有带他们一起前往方舟。“真那样的话，阿崔奥克斯一定成功抵达致远星了。”

       “确实如此。”沃里尔说，“阿崔奥克斯命令艾瑟拉姆派遣军队去致远星时，同一自由捍卫阵线是他点名要求的部族。他明白若是让卡斯托知道他们在寻找通往方舟的传送门，那卡斯托一定会尽心尽力。”

       “战争大师还是那样足智多谋。”帕维恩说。

       虽然卡斯托和他的同一自由卫士在许久前就背弃了星盟山塞姆“先知”，但他们却从未放弃追寻朝圣之旅。这份狂热在无宗教信仰的流放者大家庭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帕维恩现在明白卡斯托的团队是阿崔奥克斯长期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让传送门保持开启？”帕维恩又问道，“既然卡斯托能从致远星来到这里，那就表明佩戈拉斯号已完成使命。我们何不关闭传送门，撤离这里？”

       “因为如果我们现在就关闭传送门，UNSC的部队也会随之撤走。”

       “这不正是我们希望的？面对UNSC和星盟的两面攻势，我们不可能一直撑下去。只有其中一方离开，我们才能腾出手干掉另一方。”

       “是没错，但我们也不是不能再坚持一会。”沃里尔说，“另外，你最好还是把注意力放回到传送门上。”

       帕维恩转身，看向周围的机队队长。“长盾部族要参加战斗吗？”

       “当然不用。”沃里尔嘘声道，“我只是来通知你找到佩戈拉斯号，查清楚它为何返回方舟。船员的话让我有些在意。起初，卡斯托说阿崔奥克斯就在船上但无法回应，只说他之后会亲口解释清楚。而后，伊斯兰·加多盖却说——”

       “剑术大师也在？”当然了，寂静阴影部队里有不少剑术大师，但只有一人就连直呼其名都让帕维恩敬畏三分。有言之，见识过加多盖剑术的人都已成为剑下亡魂。“你确定吗？”

       “也就他才敢对我出言不逊。”沃里尔说，“他声称阿崔奥克斯不在船上，这与卡斯托的话相矛盾。”

       “那肯定有一人在撒谎。”帕维恩说道。

       “当然。”沃里尔说，“你亲自安排一支机队进入峡谷大地，查出说谎的到底是谁。”

       “我会亲自安排的，船长。”

       “别重复我的话。”沃里尔回答，“另外，记得带上你的弟弟。我可不想你离开后，让他去指挥长盾部族。”

       “明白。”帕维恩看向沃尔迪斯，后者的肩部已经激动的颤个不停，“我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