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习惯了早上八点出门上班，临近傍晚六点抱怨下不了班，当两点一线的生活，身边的人与建筑都变成模糊的像素时，是否还能想起夏天经过树下听到的蝉鸣声、走近路边小河闻到的泥土味？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对身边的人与物失去静心观察和耐心等待？也许，是从“孩子”这个身份毕业开始。

电影《冬冬的假期》从孩子们的毕业典礼开始，讲述男孩冬冬和妹妹婷婷离开都市前往乡村外公家度过假期的故事。素不相识的孩子们自来熟地结伴玩耍，在大树下、小神像前、在乡间路上……这些画面和我久远的记忆重叠——带着六月阳光特有的炙、土地被曝晒后的蒸腾气息，和已经模糊了面目的伙伴们穿着拖鞋一刻不停地四处跑来跑去。

故事从男孩冬冬与女孩婷婷视角，以带着温度和质感的镜头，呈现大人日常生活。对成年人来说稀松平常的甚至平淡无奇的节奏里，孩子们看到了不断“变幻”的场景。观影者顺着儿童天真懵懂的视线再度观察大人世界，会收获到的是关于自己的儿童记忆，是人际关系的再思考，是偏见，是怀念。这是来自大人写给过去的信。

被遮掩的伤痛与温情

女孩婷婷看到的是带着撕裂感的脉脉温情，是年龄幼小与智力幼小生命之间的对照。这其中包括哥哥在家外面不愿意带着自己一起玩，“疯”女人寒子抱起跌倒在轨道的自己，后来又帮自己将从鸟窝跌落的小鸟放回树上却因此摔下受伤，在家人都厉声责怪自己的夜晚，婷婷跑去因病休养在外公家的女人房间睡觉……

清晨，女人醒来，看到婷婷睡在身边，听到客厅里父亲和医生，也是婷婷外公，在大声吵架，她伸手想摸摸女孩的脸。电影画面在此转成女孩侧睡的近景，略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贴在孩子脸上，底下是草席般材质的榻榻米，这让我想起幼时的夏夜，最期待和家人铺了草席在客厅地上睡觉，半夜醒来发现月光从打开的窗户透进来，白茫茫的一片像被风吹起薄纱帘子一样。

女人父亲与婷婷外公的争吵点是，外公在医治意外流产的女人时，为女人做了结扎手术，因为外公认为孩子可能会遗传女人的病症，没有孩子对女人来说会比较好。而女人父亲生气的点是他已经年迈，无法估计能再照顾女人多久，他认为有个孩子，女人的病就会好起来。

在婷婷要离开外公家时，她又看到女人独自在路上走，就像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挎着一个旧篮子要去往某个地方，也许是又去榕树的神像下学着大人的模样奉上以树叶代替的贡品，双手合十祈求某个愿望。婷婷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她的名字，看着她越走越远。

这仿佛隐喻着女人与女人父亲的关系，充满双方无法沟通的无奈以及无措，直到有一天只能看着彼此越走越远。当孩子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时，亲子的关系该如何继续？独自养育孩子的父亲迫于生计常常无法顾及孩子，孩子的遭遇，父亲也无从知晓，心底只能希望有个人能在自己离开后能继续照顾这个长不大的孩子。

不断发生的冲突

男孩冬冬看到的现实，是关系的破裂与修复中，不断增加的残酷因子。这其中包括孩子们在路上目击到涵洞里休息的人被抢劫、“疯”女人寒子的父亲追打欺负了女人的男人，冬冬看到外公挥着棍子猛捶犯错小舅的摩托车，自己偶遇抢劫的人而被追着跑，而后又见证小舅因为袒护抢劫他人的儿时玩伴而被警察带去问话……

孩子懵懂的视角下，看到各色大人因为各种事情或大怒或暴起或被质询，冲突不断发生。这其中有两组不同又相似的亲子关系，分别是外公和小舅、寒子父亲和寒子。

在冬冬假期末尾的某个清晨，与外公一同眺望远方时，外公说的话，是对这一现实的一个注脚：“寒子在这个世界上，是个很不幸的人，但是她自己不会觉得，她父亲的关心和挂念是一辈子的，才可怜，做父母的，也不能看管孩子一辈子，只能在他还没有走入人世以前，先给他打好根基，教他作为一个人，起码应该有的一些东西。”

这句话在说孩子与父母的关系，即父母为孩子的打算是有限度，能做到教导孩子明辨是非，有基本的是非道德观念就该满足，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当孩子终究会在长大离开家后，会受到其他人事物的影响，长成父母所无法想象的模样，可能是运动员、表演者，也可能是抢劫犯、偷鸟贼，而这时的孩子已经是具有自己固有行为与思考模式的大人，是和父母能平等谈判的大人，亲子之间更倾向是守望彼此的关系。

由外公这句话去看回外公与小舅的关系，也就能理解亲子之间的寡言与默契。在小舅搬出家和冬冬在新租房子的聊天里，可以看出小舅是个拎得清的人，不会理所当然以为外公的财产就是自己的。后来小舅因袒护做坏事的儿时伙伴出事，家里人应该没有告诉外公，而外公也没有和家里人讲一声就自己去“保”他回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孩童单纯的视角下，加入了更多关于岁月细节的阐述，无论是小舅与外公的事情，还是女人寒子的事情，或许都会变成孩子们假期的一个个碎片，在他们长大后的某一天突然被拿出来拼组成一条长卷。长卷铺展开，于是那些遥远的下午也回来了：在地上观察蚂蚁搬家，在树林里捡起不同的叶子，在河边打石子或者看别人打石子……

冬冬和婷婷在假期结束搭车回家的路上，看到还在河滩里玩耍的伙伴，冬冬跑下车，朝他们挥手，远远向着他们大声地一遍一遍地喊：再见，再见……再见，也是在和童年说再见，在和某个无忧无虑岁月告别。

但是，不要忘记这些既平淡又闪着光的岁月，学着偶尔用孩子的眼光重新审视生活，不要忘记过去的很容易满足的自己，因此也不要那么容易框定自己的现在和未来。所谓长大就是这样，踏着自己之前的经验，一步步迈向前。在快速的社会时间里，有的人迷失了，有的人迷惘了。所幸，还有电影替我们记得。在与自然、乡间的再度相逢中，让人喘口气。

图源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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