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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霍尔特】Le Diable de Dartmoor (7)

八卦谈 佚名 2024-03-19 14:2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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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的艺术

  “……只要进行缜密的研究,最终必然会发现真相,您想说这个道理?……”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诧异地望着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啊!……你不用说了,图威斯特博士,现在,艾妮·克鲁克已经供认了,她所犯下的可怕罪行,再进行推理就太简单了!……”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喝了一口白兰地,然后,他又故作通达地笑着说:“可是,我却不想剥夺图威斯特博士您,事后发表精彩推理演说的权利,更何况,博士您还是这方面无可争议的专家。”

  此时,距离尼盖勒·芒松的遇害,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了,大家又聚集在了发生过命案的那间客厅里,等待着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揭晓这起谜案的真相。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的听众包括:这间房子的女主人——海伦·芒松夫人、弗兰克·霍洛维、特意被邀请来的托马斯·格兰特医生,当然也少不了巴斯勒·霍肯斯——尽管他对于案件的主线,已经了然于胸了。

  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并没有出席这次聚会,因为,教授从星期六早晨开始,就住进了塔维斯托克的医院病房里。我们稍后会详细地介绍一下,星期五晚上发生的、惊心动魄的抓捕故事,现在只能告诉您,教授的伤势看起来并不重,他甚至可能第二天就会出院回家。

  这是八月末的一个多雨的星期日,夜幕刚刚落下来。客厅里弥漫着―种特殊的气氛,所有的听众都屏气凝神地,等待着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作出解释——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对于这种场景,简直再熟悉不过了,每一次惊心动魄的大揭秘之前,都会是这样诡秘的气氛。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并没有立刻回应,他的朋友略为刻薄的评论,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您其实心里很清楚,在星期五的晚上,我就完全掌握了真相。顺便说一句,这其实是您的功劳。”

  “我怎么可能知道,您是否已经对案情了然于胸?”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很不愉快地抱怨着,“您根本没有赏脸,向我透露过一丝半毫的内幕!……”

  “好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是让听众当裁判,让他们评判我解说的价值吧。”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举起手来,制止了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继续争辩下去,他快速地切入了正题,“我刚才说‘完全掌握了真相’,我承认这么说,似乎有点儿夸大其词了,因为很显然地,我无法知道最终导致艾妮·克鲁克——也就是纳塔丽莎·马尔维娅——跳下凶险山崖的确切原因,当时,我只是凭借‘推理’这一个方法,来猜测个中因由。我们现在知道了确切的原因,因为她已经都供认出来了。她算是彻底崩溃了,因为有人告诉她说,以后她的右腿都不管用了——也就是说,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表演生涯,就此可以画上句号了。”

  “非常出人意料的反应。”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点头说,“其实,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心里已经很清楚,等待她的命运了……”

  “在我看来,这十分合情合理,非常符合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的心理特征。”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点头说,他叹了一口气,“先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回到‘真相’上面来吧。我同时要强调一点:经过缜密地研究,再辅助以少许常识和想象力,这个案子的核心解答,必然完全依赖于理性的分析。”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到这里,喘了一口气,睁大眼睛环顾了一匝他的听众。大伙儿都屏息凝视着博士。图威斯特博士继续开口了。

  “当我确定,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就是谋杀尼盖勒·芒松的凶手之后,所有的难题,就都顺理成章地,一一得到了解答。尽管那个案子,看起来不可思议,并且貌似具有超自然的特点,但是,马尔维娅小姐谋杀尼盖勒·芒松的手法,其实简单得可笑。”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扑哧”一声笑了,“正是我朋友——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的一个冲动的动作,向我提供了最关键的解答,不过,我们待会儿再说其中的细节。”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到这里,目光瞟向了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

  “我早就开始怀疑纳塔丽莎·马尔维娅是凶手,因为她说了两个很明显的谎话。

  “对于外行来说,她的第一个谎言并不明显,因为那看起来只是‘态度上的细微变化’而已;但是,对于有经验的分析者来说,那却是最有效的铁证。

  “我们曾经盘问过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询问她在尼盖勒·芒松坠落之前的几秒钟里,马尔维娅究竟看到了什么,或者她能够看到的东西。请不要忘了,她一直在用照相机的取景器,观察着尼盖勒·芒松。我问她是否注意到,房顶上或者附近的窗户上有古怪之处,她回答说‘什么都没有看到’,不过,她是仔细想了一下,才作出了回答。‘她仔细想了一下’,你们明白其中的含义吗?她的做法好像是,在努力回想当时的场景!别忘了她当时在给尼盖勒照相,而照相机取景器的视野,其实非常有限!……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给尼盖勒·芒松拍摄的唯一一张照片上,只有尼盖勒和窗户框,这充分证明了,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当时的视野很狭窄。所以,我们可以推断: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当时只能看到,坐在窗台上的那位男演员,不可能看到现场的全景,所以,她也用不着在作出否定答复之前,再进行深思熟虑……

  “作为一名演技精湛的演员,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在轻松自如地,表演着一个无辜的、专心于被拍摄者的摄影师。她就想给其他人留下这样的印象……但是,根据其他证人的证词,我们非常清楚地知道,在案发前的几秒钟里,马尔维娅小姐正在给受害者照相,所以,她的奇怪做法就不免令人生疑——如果她真的正在给尼盖勒·芒松照相,为什么要刻意制造这样的效果……除非当时她的头脑里,正在想着其他的事情!……除非在那关键的一秒钟里,纳塔丽莎·马尔维娅正在干着其他的事情!……

  “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第二条谎言,并不特别隐蔽,而是很明显;不过,她随后凭借着精湛的演技,把谎话给巧妙地遮掩了过去。”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到这里,转脸冲着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经理人弗兰克·霍洛维,大声地说,“霍……霍……霍洛维先生,星期六的晚上,您和尼盖勒·芒松一同回到了庄园。在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声称,男演员搞错了房间,大半夜的闯进了她的卧室,而且,她立刻就要求尼盖勒离开。而您——霍洛维先生,您的证词却完全不同,您说看到尼盖勒·芒松在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房间里,两个人在低声地谈话,而且,他们还谈了好一会儿。你们两个人的证词,显然相互矛盾。后来,随着调查工作地不断深入,我们被迫再次询问尼盖勒·芒松先生,在星期六回家之后,他到底说过什么话。纳塔丽莎·马尔维娅非常巧妙地化解了这个危机,她暗示说,尼盖勒·芒松当时已经喝醉了,想要和她温存一番,基于人之常情,她避免谈论这个话题的态度,也就顺理成章了……她的手法确实老辣,因为顾及到了廉耻的问题,我们也不方便继续刨根问底——这样一来,她就成功地给自己在第一次盘问时,有所隐瞒的做法找到了借口。这一点对于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未来至关重要,我们随后就会明白的。

  “以上就是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所撤的谎。不过,在这个阶段,案情仍然扑朔迷离,我还无法根据这些线索,作出明确的判定。”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摇了摇头,喘一口气继续往下说,“不过,我对纳塔丽莎起了疑心,于是我开始苦苦地思索:这个案子和其他的三个谜案——也就是村子里的三个不幸的女孩儿,连续遇害的案子——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这也最终让我发现了,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真实身份的秘密。

  “在考虑了那三个案子之后,我就得出了一些结论。我费了一番周折,因为和这三个案子相关的证词,似乎都荒诞不经。”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摇头苦笑着说,“在第一个案子当中,我们的朋友巴斯勒·霍肯斯先生,看到了一匹白马上,乘有一个无头骑士,而且,那匹白马还腾空而起……那是巴斯勒·霍肯斯醉酒之后的狂想吗?很有可能。不过,我暗想,这其中应该也有真实的成分,作为狂想的基础。在康斯坦斯·肯特遇害的案子里,约翰和白蒂都是证人。他们的证词确实让人挠头,不过,那也可以找到极端的解答。说到底,他们看到了什么?一个女孩子,行只影单地朝他们走来;她大声地呼喊,寻找着另一个人;最后,康斯坦斯停在了悬崖的边缘。到此为止,并没有什么异常。她的表现证明,她认为会在许愿崖上,找到某个人,但是,她要找的人爽约了。或者是,好像爽约了。我们可以假设一下:她要找的人,当时其实就在许愿崖上,而且,比另外两个年轻人到得早——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这个人故意藏匿了起来。经过现场的勘察,我们知道,在崖顶有很多大石头,想把自己藏在某个岩石后面,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我们继续假设,这个人的目的,是要谋害康斯坦斯·肯特,想要把她推下山崖——不管是用双手,还是用一根长棍。请注意,两个年轻人和凶手一样,都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那么,突然闯来的两个讨厌鬼,是否会打乱那个人的计划?当然不会!……她有的是锦囊妙计。她就藏在岩石的后面,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用一根棍子捅康斯坦斯·肯特的小屁股,把可怜的女孩儿推下了山崖。我们不要忘记了,当时是半夜时分……昏暗的环境对凶手非常有利。”

  “别跟我说,尼盖勒·芒松也是被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用同样的手法谋杀的!……”弗兰克·霍洛维先生激动地插了一句嘴。

  “不,不是的,霍洛维先生,当然不是。更久之前的霍勒太太遇害的案子也不是。我要说,有什么定律规定,凶手必然用相同的手法作案吗?不,没有这样的定律。”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微笑着摇头回答道,“还有,我仔细地阅读了维克多·斯特维尔先生所做的,优秀的案情记录。我了解到了在第二天深夜——也就是康斯坦斯·肯特遇害后的第三日凌晨,人们对她进行了秘密地搜寻。当听到约翰和白蒂令人不安的故事之后,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找到了托马斯·格兰特医生和您——巴斯勒·霍肯斯先生,你们共同搜寻了山崖正下方的河床。你们什么都没有找到……除了一根木桩。

  “关于康斯坦斯·肯特的另一组证词,则来自艾妮·克鲁克。请特别注意一点:艾妮的证词出现在约翰和白蒂的证词之后,直到警方开始调查之后,克鲁克小姐才出面作证。她的证词完全难以置信。她假称在二十三点左右,从她卧室的窗户里,看到康斯坦斯·肯特离开了旅店,然后,她停在了一棵树的旁边,和一个并不存在的人谈话,随后又和看不见的、兴高釆烈的人一起离开……想想吧,这完全不可能!……您尽管在脑子里前思后想、绞尽脑汁,但是,我保证您想不出任何解答。好了,还剩下第四个,也是最后一组证词——巴斯勒·霍肯斯先生的证词。在随后的一年,他看到小克鲁克同样朝着许愿崖的方向走去,当然,同样有一个看不见的、兴高釆烈的伙伴……”

  巴斯勒·霍肯斯两臂交叠,微徽一笑。

  “那是一个星期六晚上的事情。”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继续说道,“在那个钟点儿上,我们的朋友的视线有些模糊,这并不稀奇……不过,我们不能仅仅以酗酒为借口,而断然否定异乎寻常的证词。我认为:在通常情况下,酗酒常常成为了,忽视重要线索的替罪羊……”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到这里,轻轻地摆了摆手,“噢……算了,我们不要跑题。我想要引起重视,并且着重强调的是:在最后的两个案子,也是最蹊跷的两个案子中,小克鲁克都扮演了某种重要的角色。在前一个案子当中,她是证人;在第二个案子中,她自己就是主角……你们明白吗?如果我们考虑艾妮·克鲁克搞骗局的可能性,问题的难度一下子就降低了很多,只剩下白马和无头骑士了。麻烦的是,艾妮·克鲁克自己就是受害者之一。不过,最终没有找到尸体的受害者,不正是艾妮·克鲁克吗?各种因素都让我们认为,她的命运和其他两个女孩儿,应该毫无二致……但只是‘各种因素’的推理。我从实践中益结出了一条重要的经验——在这种类型的案子里,必须像逃避瘟疫一样,谨慎对待没有找到的所谓的‘尸体’——关于这一点,我的朋友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还有我的其他同僚,都不会有反对意见。

  “以上是我对于和三个女孩儿相关的案件的分析。”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环顾着他的听众,语气变得十分庄重,“我已经判断出来,艾妮·克鲁克可能就是凶手——尽管她年纪轻轻,但是,我没有更深入地,研究克鲁克小姐的动机。刚才我已经说了,我断定纳塔丽莎·马尔维娅是谋杀尼盖勒·芒松的凶手,再假设是同一个凶犯,谋杀了村子里的年轻女孩儿,其中包括针对她自己的‘谋杀’——那么,在某一刻,我就无法不提出如下的问题: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和艾妮·克鲁克,她们是不是同一个人呢?这种猜测刚一闪现,我就联想到了她们年龄上的一致性。艾妮·克鲁克失踪的那一年,她是十六岁,那是七年前的事情……那么她现在的年龄,正好符合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年龄。女演员是一头金黄色的头发,艾妮·克鲁克不是金发,对吗?……天哪,纳塔丽莎头发的颜色不是本色……另外,所有的人都说艾妮·克鲁克长得很漂亮。我立刻想了解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历史,因为我对此所知甚少;幸好您——弗兰克·霍洛维先生——向我提供了一些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相关信息。当您第一次遇到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时候,马尔维娅正在一个小马戏团里表演杂技……一个小马戏团里的杂技演员?在小马戏团里,怎么会没有几个茨冈人——他们异常灵巧,而且精于骑术……这时我又想起了,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的笔记,他在笔记中提到了驻扎在村子里的茨冈人……在艾妮·克鲁克失踪的第二天,茨冈人就起营离开了斯塔普勒佛德村!……”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您的分析条理清晰,让人一目了然。”弗兰克·霍洛维赞叹地微微点了点头。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挖苦地说,“阿兰德·图威斯特就是一个一流的、辞藻华丽的演说家!……”

  “最后这一点有双重意义。”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不为所动地继续说了下去,“这不仅有力地支持了我,对于女演员真实身份的猜测——虽然还不是百分之百地确定,同时也提供了一条,关于凶手的心理特征的绝佳线索。离开家庭,选择逃走,住在篷车里过流浪生活……这都证明,艾妮·克鲁克是一个意志坚定的女人,她急切地希望改变自己,也许还非常憎恨原有的生活环境。简而言之,艾妮·克鲁克是一个女冒险家,想要自己出去闯荡一番。”

  “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演出经纪人目光迷茫地重复着,“和真实的纳塔丽莎·马尔维娜相比,您的评价实在太平淡了。”弗兰克·霍洛维连连摇头叹息着说,“实话实说,我还真没有见过几个,像马尔维娜这样倔强而果敢的女人。只要她决定要做某事情,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

  “我正要说这一点,霍洛维先生。”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冲着弗兰克·霍洛维点了点头,“不过,在此之前,让我们回到一个并不遥远的日子,纳塔丽莎·马尔维娜和尼盖勒·芒松相遇的那一天——我说的当然是有您在场的那一次。他们相遇的故事,也为我们提供了,纳塔丽莎·马尔维娜进行前两次谋杀的动机,因此,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细节。”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弗兰克·霍洛维,与其甚是庄严,“在谈到他们相遇的时候,霍洛维先生曾经说,你很少见到纳塔丽莎·马尔维娜会如此毫无顾忌的一见钟情,或者更准确地说,您很少见到一个女人的眼神,如此垂涎欲滴。考虑到艾妮·克鲁克以前曾经见过男演员,还和他在旅店里交谈过……纳塔丽莎·马尔维娜那贪婪的态度,究竟说明了什么?如果她遇到一个以前见过的人,立刻就心潮澎湃,这就是说,纳塔丽莎·马尔维娜以前就对尼盖勒·芒松情有独钟!

  “看吧,这就是罪恶的根源……”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两手一拍,叹了一口气,“我要强调一点:激情是我们这个星球上,最可怕的力量之一,也是无穷无尽的悲剧的根源。我知道这种事情,多数都会大同小异,但是,看到历史——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说罪恶——不断毫无差别地重复上演着,我还是悲不自胜。”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到这里,他的许多听众都叹息起来,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艾妮·克鲁克的养母,那位好心的克劳福特太太,她也向我们提供了,最后一条必不可少的线索,帮助我们彻底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笑着说,“在艾妮·克鲁克失踪的那天晚上,艾莉莎·郭德曾经扇了艾妮一个耳光,要求艾妮停止骚扰,大厅里的两位年轻人当中的一位。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个年轻人就是尼盖勒·芒松。只有十五岁的艾妮·克鲁克,竟然和艾莉莎·郭德争风吃醋?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其实很正常——一个这种年纪的女孩子,很容易对于偶然出现的英俊少年想入非非。艾莉莎·郭德的耳光,残忍地、带有羞辱性地,打破了艾妮·克鲁克对于第一个‘白马王子’的眷恋。更加可恶的是,艾莉莎向艾妮的养母,解释了扇耳光的原因。这样她——艾莉莎·郭登,就能够坦然地,到英俊的年轻人的面前撒娇。所有这些情绪,一瞬间都混杂在了一起,在艾妮·克鲁克的心头,形成了一个炸药桶。随后,她又看到那位‘王子’在艾莉莎的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之后两个人都悄悄地离开了旅店,此时的艾妮·克鲁克,大概委屈得直掉眼泪。

  “在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的笔记中,我还发现了另一个细节:在那段时期,艾妮·克鲁克曾经非常尽心地照看马匹。对于一个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的女孩子来说,骑上自己喜爱的马匹,到野外去狂奔一阵,这不是最佳的发泄情绪的方法吗?没错,这是一个好方法,而且,艾妮·克鲁克就是这么做的,她骑上马飞奔而去。

  “在骑了一会儿马之后,小艾妮的怨恨情绪,并没有得到缓解——借着月光,她看到艾莉莎·郭德的身影,蓦地出现在了石崖顶。艾莉莎是孤孤单单的一人。她的同伴不在,她单独留在石崖上……这似乎有些怪诞,不过别忘了,许愿崖是一个众人都喜欢许愿的地方。也许艾莉莎正在做的,就是在和尼盖勒·芒松约会之后,许下一个心愿!……

  “不管怎么说,小艾妮·克鲁克心头的怒火,瞬间又燃烧了起来。她用靴子猛踢坐骑的侧腹,让马匹顺着岩石山脊,朝山顶迅速地奔去。她特意竖起了斗篷的领子,遮挡住了头部,装扮成了本地传说中,经常出现的无头骑士。她一心想要出其不意地,吓唬一下在山顶上专心祈祷的艾莉莎……当艾莉莎·郭德突然看到,‘无头骑士’出现在山崖上,她因为惊恐而失足坠下了山涧?还是说女骑士故意操纵马匹,把艾莉莎·郭德撞了下去?……那个罪犯当然说,是第一种情况,但是,那只是她的一面之词,真相也不得而知了……”

  “升上天空的无头骑士,原来是这么回事。”演出经纪人弗兰克·霍洛维先生,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肯定是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居然没有注意到,无头骑士是朝着许愿崖顶的方向飞奔而去。”巴斯勒·霍肯斯懊悔地说,“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这证明我的眼睛,并没有撒谎:确实有一个无头骑士,也有一匹马,朝着天空飞奔而去。”

  “不管怎么说,这个故事给各种流言飞语,开了方便之门。”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继续笑着说,“人们随后在艾莉莎·郭德的身上,发现了一盒纸牌,这其实并不稀奇——因为她前一天晚上,就在旅店里帮忙招呼客人,而我们的客人,和所有的英国人一样,热衷于纸牌游戏。但是,纸牌引发了新的联想,让本地人想到了可怜的简·雷诺尔多——当恶魔亲自现身,把他从宗教殿堂里抓走的时候,简·雷诺尔多的手上,正巧也有一副纸牌,随后,人们又在附近的田地里,发现了摆成四种花色的纸牌。于是有人武断地说,是撒旦之手,摧毁了艾莉莎·郭德。

  “案情毫无进展,直到第二年,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尼盖勒·芒松再次路过了这个区域,再次在‘红狮子’旅店里落脚,不过这一次,他看上了康斯坦斯·肯特。牧羊人戴维德·里恩德向我们作证,声称看到尼盖勒·芒松和康斯坦斯调情。至于当天晚上,杀手艾妮·克鲁克的表现,我们没有相关的证词;不过,我们可以很容易地作出猜测——去年的白马王子,现在竟然又出现了,但是,他竟然再一次钟情于另一个女孩儿。康斯坦斯·肯特的命运,就此画上了休止符。我不知道艾妮用了什么方法,把康斯坦斯引诱到了许愿崖顶,我只能依靠猜测;不过最简单、也最可行的方法,就是冒充尼盖勒·芒松给康斯坦斯·肯特写一封信,要求她半夜去约会。事实上,她也正是这么做的。

  “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艾妮·克鲁克藏在岩石的后面,用棍棒一顶……康斯坦斯·肯特就坠入了深渊。我要请各位注意一点:她最初的计划当中,并不包括‘隐身人’这个环节,但是,为了不让约翰和白蒂发现,她只好暗中作恶。既然村民们愿意相信,上一起慘案应当归罪于恶魔,艾妮·克鲁克就毫不犹豫地,在周围的田地里撒了一些纸牌,以支持恶魔连续作案的说法。

  “事实上,艾妮·克鲁克的计划成功了,民间传说搅乱了大家的视线。接着又出现了约翰和白蒂的证词,让人们认为:凶手就是一个隐身人……”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嘲讽地嘿嘿笑着说,“这一次,艾妮·克鲁克也没有放过机会。当警方询问她的时候,艾妮编造了和两个年轻人的说法,相符的关于‘隐身人’的故事,声称有一个看不到的人,就在旅店外面等着康斯坦斯,然后又和康斯坦斯一起,走向了许愿崖。在撒这个谎的时候,她大概把两个民间传说,无耻地混在了一起:一个是被恶魔抓走的简·雷诺尔多,另一个是把邪恶的女巫,推下山崖的隐身人。不过她的伎俩,最后还是成功了,从来没有人产生过丝毫的怀疑。

  “又过了一年,该轮到艾妮自己‘遇害’了。艾妮·克鲁克要做的准备工作很简单:一盒纸牌,在失踪前的几天里,装出情窦初开的样子,找一个证人目睹,她和‘某个人’说话,最后和茨冈人一起彻底消失。唯一不好确定的,就是克鲁克小姐离开的动机。实际上有多种因素,刚才,我们对于艾妮个性的分析,也能够派上用场:她有野心,不愿意一成不变、庸庸碌碌。当然,她也可能有愧疚之情,企图逃离犯罪现场……艾妮·克鲁克把这次逃走,搞得颇具戏剧性,她通过布景,重新召唤出了那个神秘的诱拐者,一个邪恶而无形的恶魔。她的表演很成功,我们今天看到一个富有才华的女演员,也绝非偶然。从那一刻开始,小艾妮·克鲁克就从她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她不愿回想的影子。”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完了一段,猛地喘了一口气,打了一个喷嚏,透过厚眼镜片,扫视着他的各位听众。周遭的人一个个圆睁双眼,诧异地注视着图威斯特博士,屏息静听着图威斯特博士的讲述,一个个嘴角流着哈喇子,如痴如醉,各种表情都显露了出来。

  “好了,我相信我已经清楚地解释了,这一系列悲剧中的第一幕,已经没有什么不解之谜了。”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继续说了下去,“那么,我建议大家毫不停歇地,继续来欣赏案子的第二幕。在第二幕里,你们会明白:为什么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只能采取谋杀的手段,来保住自己的脑袋;你们也会了解到,她谋杀尼盖勒·芒松的手法。我向各位坦言,如果从纯粹的犯罪审美学角度来评判,这起谋杀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奇迹——请原谅我如此用词。”

货真价实的奇迹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抬手摘掉了夹鼻眼镜,以便能够用满怀同情的目光,看着一直坚强地保持着克制态度的海伦·芒松太太。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对海伦·芒松夫人说:“我知道重新唤起某些回忆,对太太您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是,为了阐明案情,我已经没有办法,照顾到您的感情了。”

  “不,我现在已经不是您所想象的,痛哭流涕的新寡妇了,图威斯特博士。”海伦·芒松夫人没有避开侦探的目光,“时间和真相,已经起了应有的作用……”

  “芒松夫人,听到您这么说,我真是松了口气。”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向海伦·芒松夫人点了点头,转身再度冲着他的听众说了起来,“我现在要回到‘女演员’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和她未来的搭档尼盖勒·芒松,一见钟情的那一刻。在此我需要补充一点:为了她的'白马王子',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已经两度施行了谋杀,所以,她立刻认出了尼盖勒·芒松先生,这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另一方面,尼盖勒·芒松却没有认出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这也并不稀奇。在他两次经过达特穆尔荒原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和他年龄相仿的迷人的女招待——也就是艾莉莎·郭德和康斯坦斯·肯特——的身上,他根本没有留意到,那家‘红狮子’旅店里,不起眼的、忧郁的艾妮·克鲁克。所以,他也不可能把面前魅力四射的金发美女,和斯塔普勒佛德村的小女孩儿联系起来。

  “您们都听说过那句老话吧:‘噢,天哪,上帝也拦不住心意坚定的女人……’这句话特别适用于纳塔丽莎·马尔维娅——也就是艾妮·克鲁克。凡是她看上的,都要弄到手,尼盖勒·芒松自然也不例外。”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长叹一声说,“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剧目无可争议地大获成功,她也成了引人注目的明星,也许她也慢慢地意识到,她的‘迷人的王子’正在逐渐地失去魅力,最终会成为一个普通的王子。请不要误解我的话,我并不是说,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已经丧失了,对于尼盖勒·芒松的柔情;我只是说,对于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而言,尼盖勒·芒松不再是她不可或缺的元素了,不再是幸福的必要条件,事业在她的心目中占据了更重要的位置。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她在必要的时候,会毫不迟疑地下黑手,除掉了尼盖勒·芒松。

  “考虑到我们已经知道的情况,我们就不难想象,当半个月前,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在收到尼盖勒·芒松的电报时的震惊之情。”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严肃地说,他抬头指向演员经纪人弗兰克·霍洛维,“尼盖勒·芒松先生邀请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和您——弗兰克·霍洛维先生,一起到斯塔普勒佛德村去度周末……”

  “……在那里,任何人都有可能随时地,认出纳塔丽莎·马尔维娅来。”弗兰克·霍洛维接口说道,“现在我明白,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当时,对于这个邀请的敌对情绪了,她还找出了千般借口,企图躲避邀请……我当时就觉得有些古怪。”

  “不过,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很快地,就克服了最初的恐慌,最后她决定,和您一起动身。”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冲弗兰克·霍洛维点了点头,继续接着说了下去,“其实,对于像纳塔丽莎·马尔维娅这样的女演员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难题。她可以随手找到一些借口,保证自己在这两、三天里不出门——只要不去斯塔普勒佛德村就行了。自从她到达庄园之后,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就断然拒绝,和你们一起去村子里的旅店,宁肯晚上独自留下来……现在个中奥妙不言自明了。

  “但是那天晚上,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噩梦突然开始了。凌晨两点左右,尼盖勒·芒松把马尔维娅突然叫醒了,要和她讨论一张奇怪的照片的问题……在这里,我要从凶犯的角度,换到受害者的角度来叙述。”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喘了一口气,环顾着他的听众,严肃认真地说。

  “当有人向尼盖勒·芒松展示那张照片、并且介绍三个女孩儿的命运之后,他的脑子里会有什么感想?他肯定认出了艾莉莎·郭德和康斯坦斯·肯特,而且,别人还告诉他,这两个女孩儿都被谋杀了……遇害的日期和他遇到她们的日期相符!在旅店的欢快气氛下,在酒精的作用下,尼盖勒·芒松为什么没有讲述,他往日在本地的情史?我相信他是为了,保持一个体面的形象,不想让人以为他是一个风流成性的浪子。另一个方面,即使尼盖勒·芒松原本打算,喝酒喝到尽兴之后再说,但是,当他听说那两个女孩儿,在和他相遇的同一天,都被神秘的陌生人谋害之后,芒松必然会打消类似的念头——这和他戏剧里的情节极其相近,他在戏里面扮演的,就是同样的角色。第三个女孩儿——艾妮·克魯克,他毫无印象。至少我这么认为,他如果真的认出来就稀奇了。我猜测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不过只是暂时的,因为……”

  “尼盖勒很快就发现了,第三位失踪的女孩儿——艾妮·克鲁克,就是纳塔丽莎·马尔维娅!……”海伦·芒松夫人激动地喊了起来。

  “也许,尼盖勒·芒松先生还没有彻底想明白。不过,两个人的相像程度,肯定令他感到困惑。”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慨叹着说,“尼盖勒当时已经略有醉意了,他的头脑不够清醒。所以,在喝酒的过程中,别人看到他多次拿起照片观察。他的脑子里究竟在想着什么?两个死去的可怜的女孩儿,都曾经和他调情,第三个女孩又酷似他现在的情人——天哪,这很古怪,不是吗?

  “我有幸看到了那张照片。在同样惊心动魄的那个晚上,就是纳塔丽莎·马尔维娅企图谋杀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的那一个晚上,我们在纳塔丽莎的身上,找到了那张照片。”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感慨地说,“照片拍摄得并不算很出色,但是足够清楚,照片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小艾妮·克鲁克的坚定而倔犟的眼神。尼盖勒·芒松有幸经常悠闲地,近距离欣赏女演员的眼睛,所以,他不可能不注意到,其中惊人的相似之处。

  “那么,尼盖勒·芒松由此推断出了什么呢?天哪,我不知道……”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摇了摇头,做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古怪表情,“尼盖勒猜到了艾妮·克鲁克,就是谋杀另外两个女孩儿的凶手了吗?我想他没有。不管怎么说,他当晚回到庄园之后,就给自己签发了死亡证书——他不仅跑去向合作伙伴,询问那张照片的事情,还告诉纳塔丽莎·马尔维娅说,他第二天下午要在庄园里,招待几个村子里的客人……在这里,我需要强调一下,如果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被故人认出来的话,她将不得不面对的可怕后果。复活的艾妮·克鲁克,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即使是幸运的结果,也会严重影响她的演艺生涯。

  “选择再次逃走并消失,也是一种办法,但是,纳塔丽莎·马尔维娅显然不想走这条路。我们都可以理解她的苦衷。”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轻轻地摇了摇头,遗憾地长叹了一声,“不管怎么说,即使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能够借机躲过,这一次午后的会面,但是,尼盖勒·芒松仍然是一个危险……他可能在任何时候、向任何人提起艾妮·克兽克和纳塔丽莎·马尔维娅长相上的相似之处,而且,很可能在当天下午就说出去……马尔维娅小姐甚至能够听到,从尼盖勒·芒松的嘴里,冒出类似这样的话:‘看哪,看哪!……这就是著名的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她和那三位受害者中的最后一位——艾妮·克鲁克,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得一模一样,您觉得呢?’

  “为了避免自己的暴露,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必须除掉尼盖勒·芒松,而且动作要快。她也许并没有太多的不舍,尼盖勒已经不是那个她梦寐以求的迷人的王子了。”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到这里,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啊!……我忘了说了,半夜里去旅店里偷走照片的,肯定也是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当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听到男演员,提到了那张照片之后,她就急忙釆取了行动。”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到这里,托马斯·格兰特医生接口问道:“可是,纳塔丽莎·马尔维娅怎么能够进入……”

  “你说她怎么进入了旅店?……”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笑着说,“嘿,您难道忘了吗,艾妮·克鲁克可是在那家旅店里,住了很多年……”

  托马斯·格兰特医生伤心地直摇头。

  “请原谅……我真可笑。可是,我真的无法接受……”托马斯·格兰特医生悲伤地嘟囔起来,“那个小女孩儿艾妮,现在居然变成了……”

  “以上就是纳塔丽莎·马尔维娅无法避免的难题。下面我们来讨论谋杀的问题。”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冷酷无情地说。

  “现在,艾妮·克鲁克的头发,已经染成了金色,她的身材比原来更加丰满了,她还总是带着一副墨镜;她觉得可以有效地骗过村民——至少是在一段时间内有效。”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娓娓道来,“在午后不久,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假称,要去外面拍摄风景,到庄园周围转悠,这绝非偶然……”图威斯特博士停顿了一下,听众们都专注地看着他,“你们肯定都想知道,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如何站在窗户下面——正如维克多·斯特维尔先生所认定的那样,她却能够利用照相的机会,巧妙地谋杀了尼盖勒·芒松……我已经说过了,这简单得荒唐可笑,根本用不了一秒钟……”

  说到这儿的时候,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空杯子,然后,博士突然把杯子丢了出去,扔向了弗兰克·霍洛维;但是,他的动作很轻柔,杯子的落点在弗兰克·霍洛维身前,大概一米的位置。弗兰克·霍洛维接住了杯子,不过,他下意识地从座位欠身而起,结果,弗兰克·霍洛维就跪在了桌子前面。

  “现在您明白了吗?”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平静地问道,“没错,就这么简单。这个法子利用了人的本性。朝坐在窗台上的人,突然扔出一件他非常珍视的东西,并且,让落点在手臂能够蝕及的范围之外……这百发百中,那个人会条件反射地,试图抓住它。不过我恳求大家,不要经常搞这种实验。用这个法子干掉一个岳母,也许能行……但是,干两次就会引起怀疑的。

  “尼盖勒·芒松把他的照相机,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宝贵,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对此一清二楚。她同样清楚,尼盖勒·芒松十分喜欢照相的习性,只要她提出给尼盖勒照相,他多半会选择有个性的、有难度的姿势。”

  “胳膊前伸,突然……”脸色苍白的海伦·芒松夫人低声念叨着,“妈呀,我的老天爷哟!……”

  “是的,尼盖勒·芒松就是为了抓住他的宝贝照相机。就因为这个动作,所有的人都说,他是被人从背后,猛推了一下!……噢……不!……”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这还没完,各种其他因素,都在巧妙地起着作用:大获成功的《隐身人》,以及前一天晚上被提及的、曾经发生在这个庄园里的惨案。于是,所有的人都认为,隐身人又回来了……在这些方面,纳塔丽莎·马尔维娅都很走运。不过,她扔出照相机的动作,可不是靠运气,我要提醒诸位,纳塔丽莎·马尔维娅曾经,是一位杂技演员,她必然要练习投掷物体。另一方面,维克多·斯特维尔先生突然出现在了马尔维娅小姐的身后,这是她始料不及的,斯特维尔教授走在穿过草坪的夯土小路上,脚步声很轻,她没有留意到。”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到这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遗憾地环顾着他的听众。那些人面色各异,都十分震惊地回味着,刚才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讲述的恐怖内容。

  “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运气真是太好了,我再重复一遍,她几乎一直在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的视线之内,只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斯特维尔教授的视线,被草地上的杜鹃花的枝条挡住了。”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苦笑着摇头说道,“教授的证词相当细致,他说在尼盖勒·芒松先生坠落的那一刻,他能够看到受害者的头部……在杜鹃花的枝条上方。因此,在那个最关键的时刻,他无法看清楚枝条下面,所发生的事情。”

  “即使在那个时候,有人看到了她的动作,纳塔丽莎·马尔维娅也可以说,她是开了一个玩笑……”弗兰克·霍洛维沉吟着说,“马尔维娅小姐可以推托说成是意外悲剧。”

  “非常准确的推断,霍洛维先生。不过,请相信,我并没有忽略这个问题。”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笑了,满意地冲着弗兰克·霍洛维点了点头,“纳塔丽莎·马尔维娅肯定也没有,忽略掉这条退路。实际上,她只需要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老练地扇乎着睫毛说:‘我只是想和他开了一个玩笑……嘿嘻嘻!……’这个退路让我不得不钦佩,我坚持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杰出、精巧的谋杀。”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把大体案情讲明白了,他得意地环顾着自己的听众,脸上一副满足的神态。

  “当然,从窗户坠落,并不能百分之百地保证死亡,不过,尼盖勒·芒松摔成重伤的概率很高,足以暂时缓解,他给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带来的紧迫威胁。她可以赢得时间,然后从容地完成她已经开始的工作。”

  “不过,您还没有分析,马德琳娜·霍勒的离奇死亡案件。”弗兰克·霍洛维问道,“我们是否可以认为……”

  “您猜测那个案子里的凶手,也使用了相同的诡计?尽管我无法确证,但是,我的答案是肯定的。”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骄傲地说,“另一方面,我认为那个陈年旧案,比我们刚才讨论的尼盖勒·芒松的案子,更加阴险恐怖!……”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到这儿,转身面向海伦·芒松夫人,语气沉重地开口说道,“芒松太太,请原谅我这么说。我认为凶手是小瑟利亚,她站在楼梯下面,把包裹在毯子里面的洋娃娃,突然扔向了她的继母。她憎恨新继母,一方面可能是因为,父亲再婚实在太快,瑟利亚还不适应;也很可能是因为,马德琳娜过于关注年幼的阿瑟,而忽略了瑟利亚。对于站在楼梯顶端的马德琳娜来说,包裹在毯子里面的洋娃娃,那意味着什么呢?你们能够猜到吗?尽管我历来强调用事实说话,这一次我甘愿冒险,当一个心地阴险的女人,怂恿大家放纵一下想象力,置身于那个谜案当中……”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用阴沉的语调说,他那双睁大的眼睛扫过众人的面前,明亮的眼镜片闪着反光,“您是一个母亲,或者说是一个父亲,正站在一个阴暗的楼梯的顶端……您看到在楼梯下面,有人抱着一个毛毯裹着的东西——您自然而然地认为,那会是一个婴儿……然后,嗖!……那个人把那团东西,猛地朝您扔过来!……

  “孩子的父亲,肯定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他随后所选择的隐居生活,就很能说明问题。我同样猜测——这只是一种假定,也是瑟利亚把那个指环或者订婚戒指,悄悄地放在了走廊上。她大概是听人说起了,隐身人把邪恶的女巫,推下山崖的故事。有戒指作为掩护,她不仅可以摆脱任何可能的嫌疑,还能侧面证实那个谣言:她的继母就是一个女巫。不过,孩子的父亲并没有中计,这也是他为指环的出现,编造了一个楚脚的理由的原因。”

  “要我说,我该怀疑您是否会一点儿巫术。”托马斯·格兰特医生的语调,―本正经地说,让人猜不出来,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您驱散了所有的谜团,就像挥舞一下魔棒,那么简单。等一等,我想到了一件事情……年代久远的马德琳娜的案子,为什么与纳塔丽莎·马尔维娅杀人的手法如此相像,您能够解释吗?”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想了想才开口回答。

  “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声称,她没有预先策划最后一起谋杀。她承认说,她散步的时候极度绝望,她说拿着照相机出门,只是为了散心。她还说谋杀尼盖勒·芒松的想法,或者说用那个诡计谋杀的想法,是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的。就在她给尼盖勒照相的那一刻,她突然回想起了在杂耍表演中,目睹的类似的意外事故。我个人不相信她的说法。”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摇头说道,“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带着照相机出门,这个做法也太凑巧了。另一方面,我相信她目睹过,杂耍表演中的意外事故。我相信正是这个记忆,帮助艾妮·克鲁克破解了尼盖勒·芒松在前一天晚上,向她提起的霍勒家族的谜案。等到尼盖勒醉醺醺地从旅店归来,不幸地提到照片的问题之后,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脑子里,就在捉摸着马德琳娜的案子、她自己进行的两次谋杀、还有她正打算实施的谋杀。我差一点儿忘了另一个线索,这个线索也许无法作为,给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定罪的铁证,但是,足以帮助我们看清楚案情:

  “纳塔丽莎·马尔维娅谎称,在看到尼盖勒·芒松坠落之后,她顿时大惊失色,继而撒手把照相机掉在了地上……照相机摔得粉碎。这是韦斯顿上校的原话。既然胶卷安然无恙,这么形容就有些夸张的嫌疑,不过,这个现象还是引人深思……这不是很奇怪吗?至多一米半的高度,照相机却摔得粉碎……”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到这里,转头面向海伦·芒松——尼盖勒·芒松的夫人,他冲海伦·芒松说了一句,“海伦·芒松太太,现在只剩下了一个问题,需要解释了,就是在您的丈夫坠落之前,您感觉到的神秘的微风。我个人认为,那只是很常见的、开门所造成的空气流动……”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又专过头去,冲着演出经纪人弗兰克·霍洛维开口问道:“您怎么看,霍洛维先生?”

  演出经纪人微微一笑,就好像是一个已经承认,自己犯下了战略失误的棋手一样。

  “我明白……我的谎言确实很愚蠢,而且毫无益处。”弗兰克·霍洛维低头叹息着说,“正如博士猜测的那样,我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所以,我听到了尼盖勒·芒松先生,招呼纳塔丽莎的声音。我看到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小姐就站在下面,尼盖勒坐在窗台上,正笑吟吟地看着她,我心想该去客厅了……我走到了客厅的门口,缓缓地推开了门。鉴于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就站在那里,观察着面前的奇景……”弗兰克·霍洛维声音诡异地叙述着,“尼盖勒·芒松就坐在窗台上,您,格兰特医生在扶手椅里面,您——海伦夫人站在壁炉台旁边……大概过了二十秒,尼盖勒掉了下去。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没有立刻走进客厅。等警方来询问的时候,我觉得,警方并不完全认同,尼盖勒·芒松先生是意外坠落的说法。我暗想,还是声称,在尼盖勒坠落的时候,我才进门的比较好,这样就能给我自己,创造出一个绝佳的不在场证明。后来,尽管我觉得,这种做法很荒谬,我还是明哲保身地,坚持自己的说法。”

  “弗兰克·霍洛维先生,您的这个谎言,可让我困惑了很久。”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的态度,就像一个小学教师,在批评一个学生所犯的小错误,“对于您隐瞒事实的做法,我一清二楚。因为我的朋友——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说,如果您真的像您自称的那样,立即冲进了房间,您就很难看清楚,海伦·芒松太太和托马斯·格兰特医生的每一个动作。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您的态度十分窘迫,这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您很清楚,客厅里的两个人都是无辜的,但是,您的谎言导致您无法明确地,为他们作证……所以,您感到很不自在。”

  海伦·芒松夫人和弗兰克·霍洛维,悄悄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也没有逃过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的眼睛。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轻轻地咳嗽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现在还下剩最后一幕戏。我相信,大家伙儿都注意到了,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在案发之后的怪异表现。马尔维娅小姐一方面,似乎十分急于打算离开这里;另一方面,她又不忍心抛弃公民的责任——把自己留在这里,随时听候警方的调遣。实际的情况是,她不愿意错过案情的任何进展。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她的做法很明智。因为她留了下来,也就了解到了,这里还有第二张照片。如果纳塔丽莎·马尔维娅不毁掉那张照片,在她的头顶上,就永远有一把达摩克里斯的利剑。于是,在星期四的晚上,她趁夜来到了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的房子前面,从门缝下面塞进去一封信……非常幸运的是,我们的巴斯勒·霍肯斯先生,正好也在斯特维尔教授家附近。在请巴斯勒继续介绍案情之前,我再澄清一点:克劳福特太太半夜看到的红色人影,多半就是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伪装,马尔维娅在当天晚上和第二天晚上,都穿着一件红色的披风……”

  “一件红色披风,没错!……”巴斯勒·霍肯斯终于开始叙述了,“是的,我看到的就是一件红色的披风……”

尾声

  “……鬼鬼祟祟的,那到底是什么人?……他在深夜里,悄悄地来到了维克多·斯特维尔先生的家门口,究竟有什么企图?……”巴斯勒·霍肯斯开始了叙述,“我看到他把什么东西,神神秘秘地塞到门下面的时候,我就在自问这些问题……”

  作为一个老练的演讲者,巴斯勒·霍肯斯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这时候,已经是星期二的晚上了,巴斯勒一扫旧日的形象,正在向听众们,介绍那次晚间奇遇。

  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刚刚出院,他的气色看起来不错,身体状况良好,只是脸上有几处划伤和淤血。他在塔维斯托克选择了一家上等的餐馆,来举行庆祝活动。他邀请了一些有头面的朋友、同僚、艺术家、和在地方上有影响力的人物——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和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还有特邀嘉宾巴斯勒·霍肯斯先生。

  维克多·斯特维尔救授不停地对大家说,如果没有巴斯勒·霍肯斯的恰巧介入,他可能早就撤手人寰了。现在,斯特维尔教授正用慈父般的眼神,看着巴斯勒·霍肯斯——今天的巴斯勒,不仅衣着得体,还很有品位。

  不过,巴斯勒·霍肯斯的变化,并不仅仅表现在衣着上,他的目光中显露出了自信,他的噪音中流露出了稳健,和一个星期之前的巴斯勒·霍肯斯,简直有了天壤之别。他神釆奕奕、精神抖擞地坐在一群头面人物中间,让人联想到旧时的宫廷场面——一位君主在盛宴之后,被小丑的滑稽表演逗乐了。

  有人邀请巴斯勒·霍肯斯站起来,向所有的人来介绍,巴斯勒的英雄行为,以便让在场的人都听到。巴斯勒·霍肯斯很高兴,毫不犹豫地开始了叙述。

  等他开始叙述之后,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的目光,落到了一个大包裹上面。巴斯勒带来的这个神秘的包裹,引起了不少好奇的目光,但是,现在谁也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名堂。教授以及他的朋友们都认为,那显然是一个有创意的礼物,一个惊喜……但是,里面有什么礼物呢?会是什么惊喜?

  “……我感到很困惑,所以,当红色的人影离开的时候,我就悄悄地跟了上去。”巴斯勒·霍肯斯激动地说,“那天晚上的雾,简直像糨糊一样浓稠,所以我不久就看不见人影了;不过,就在某一个瞬间,借助一扇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我看到了她的面容……我觉得那副面容有些熟悉,但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我又折回头,回到了斯特维尔教授家的门口,捡起了那个人,想要塞进门缝的东西。那是一封信……信上要求教授第二天午夜时分,到许愿崖顶和他会面,下面的签名是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正好图威斯特博士今天也在场,我很荣幸地向大家介绍一下……”

  一阵热烈的掌声,杰出的侦探——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简单地作出了回应。巴斯勒·霍肯斯又继续望下说道:“这位‘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请求斯特维尔先生赴约,因为,他要和教授私下里探讨案情,而且那家伙还声称,要作一些必须在案发现场和案发时刻,才能进行的示范讲解。教授必须对这次会面严格保密,因为博士的朋友——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先生,对于案子的分析和博士正好相反,如果被警官知道了,那可就不好了。在信的末尾,‘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明确地说,他最好能够带上那张事关重大的照片……

  “那封信的内容大体如此,这自然更让我感到好奇。首先一点:送信的人和写信的,竟然不是一个人。我想了很久,却毫无头绪。不过我也无法下决心,去向维克多·斯特维尔先生或者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进行询问,我生怕鲁莽误事。第二天晚上,我在通往许愿崖的小路上守着。这一次,当那个红色的人影,再一次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终于看清楚了她的面孔。从她的表情和死死凝视的眼神来看,她怀有恶意,甚至是深仇大恨……”

  巴斯勒·霍肯斯说到这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环顾着他周围的听众,一个个诧异惊悚的面孔。

  “等到那个女人走远了之后,我的脑子里还残留着她的面孔。突然,小艾妮·克魯克的面孔冒了出来,两张面孔重叠在了一起——天哪,就是同一个人!……”巴斯勒·霍肯斯惊叫了一声,“约莫几分钟之后,当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经过的时候,我还站在刚才观察的位置上,但是,我的头脑混乱,全身似乎都麻痹了。又过了一会儿,我被纯粹的本性警醒了,我感觉到了危险,对我恩重如山的人,正面临着危险……”

  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骄傲地涨红了脸,他谦逊地抬起一只手,以便应付恭维话。不过,巴斯勒·霍肯斯已经继续往下说了。

  “在自己赶往许愿崖之前,我觉得最好不引人注目地,通知两位侦探,因为,我看到对面的窗户里,仍然有人影在晃动。”巴斯勒·霍肯斯骄傲地望向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后者冲他点了点头,“正好我的身边,就是木匠老汤姆工作间的房门。我在那间房子里放置的工具箱里,找到了铅笔和报纸,在我找到的第一张纸上,我简略地写了一个警告的口信。我用报纸包了一块石头,然后朝亮着灯光的窗户扔了过去。干完这些之后,我就急急忙忙地往山崖上爬去。

  “因为浓雾,我走错了路。我没有爬到山崖的顶端,而是到了东侧。幸运的是,因为浓雾而搞错方向的,不止我一个人,那个红色身影的目的,肯定是要把维克多·斯特维尔先生,推到山崖下面的湍流里。可是,实际上,教授掉到了靠东侧的位置,就在我的身边。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正好能够揪住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的大衣领子,这才救下了他的性命。在坠落的时候,斯特维尔撞在了岩石上,已经失去了知觉。我立刻把他扛在肩上,急匆匆地赶往托马斯·格兰特医生的家里。格兰特医生立刻悉心进行救治。”

  巴斯勒·霍肯斯点了一下头,感谢听众雷鸣般的掌声,然后,他坐了下来。

  最后,有人邀请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上来,介绍一下这个故事的大结局。

  “……在当时的一片迷雾当中,我们当然不可能知道,匆匆跑过去的是巴斯勒·霍肯斯先生。但是,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看到我们接近崖顶,将要和她相会。她的反应非常机敏,令人赞叹,不愧为演艺精湛的演员。马尔维娅当时的处境岌岌可危,她确信,自己刚刚把维克多·斯特维尔先生推了下去,而且,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必死无疑。那么,一旦发现了斯特维尔教授的尸体,纳塔丽莎·马尔维娅就是毋庸置疑的凶手。于是,马尔维娅小姐又上演了十几年前的老戏路:一个天真的年轻女孩儿,被一个隐身人引诱到了绝路上。她甚至不惜纵身跳到悬崖下面——当然,这是她已经勘测好的地点。”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着,周遭的听众一个个诧异惊悚,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着,生怕漏掉什么关键的内容。

  “纳塔丽莎·马尔维娅的如意算盘是这样的:当我们找到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的尸体的时候,会认为他就是隐身的恶魔,而某种内在的仲裁,对他做出了惩罚,让他在把受害者推下山崖的同时,自己也掉了下去。跳崖的行动风险很大,但是,纳塔丽莎当时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说完之后,又轮到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了。他在演讲中毫不吝惜地,使用了大量的最高级形容词,来赞颂巴斯勒·霍肯斯,简直成了一首动人的赞美诗。最后,他用一句动情的“我欠你一条命,巴斯勒”来做了收尾。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最后,巴斯勒·霍肯斯站了起来,大家都等待着他作最后的致辞。他却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现在我们扯平了。”

  一阵骚动,众人的目光轮流落在巴斯勒·霍肯斯和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的身上。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因为惊讶和不解,而顿时愣在了当场。

  巴斯勒·霍肯斯转过了身子,拿起了他带来的大包裹;他迅速地拆开了包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大袋子,用一个夸张的动作,把里面气味芬芳的东西,倒在了雪白的桌布上。因为正准备上果汁饮料,桌子已经被清空了。

  “玫瑰花……”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低声说,“是玫瑰花……可是,可是这好像……”

  “没错,这是您自己种的玫瑰花。”巴斯勒·霍肯斯的语调过于平静,进而令人生疑,“我没有办法都拿来,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您的花园里一株都不剩了,因为我把根都砍断了。”

  在一瞬间,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的眼睛,似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他的脸涨成了绛紫色,让人担心会突然发病。他的手痉挛地行着衬衫的领子。

  “斯特维尔先生,我要感谢您为我在一家农户里,找到了栖身之地,也要感谢您给我的过于丰厚的报酬,我在您的花园里的简单工作,根本不应得到这么多。我同样要以本教区全体教民的名义,感谢您每个星期天,都向教堂捐赠十先令。我相信您的捐赠,就是为了慈善事业,不是为了给您的头顶增加光环。为了奖励您所作出的、难以计数的贡献,这样的光环注定要落在您的头顶。我所说的捐赠,自然是来自您的私人财富和产业……自从您成婚之后。”巴斯勒·霍肯斯冲着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语调怪异地说,“在我认识您之后,您头顶的光环越来越亮,尽管我当时是一个可怜的、醉醺醺的流浪汉,您却屈尊不断地来照顾我,完全是出于善意和同情——这是不言而喻的。总之,我以所有受到过您,亲自关怀和帮助的人的名义感谢您——就比如说那些茨冈人,您对他们非常重视,认为桥边整修过的牧场上的谷仓都不够好,不够接待他们的标准。凭借所有这些人的名义,斯特维尔先生,我最后一次感谢您,感谢您高尚的灵魂,并且把玫瑰花留给您。”

  巴斯勒·霍肯斯激动地说完了这些话,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气得脸色通红,翻身蹬腿昏倒在地。

  “您想要打赌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我敢赌弗兰克·霍洛维很快就会,去向海伦·芒松夫人求婚,而且,我敢断定她不会拒绝。我还敢赌得更长远,他会给海伦带来幸福。我凭什么作出判定?很简单,根据经验。”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骄傲地说,“嘿,你他妈的别笑了,赫斯特,虽然我是一个顽固不化的老光棍,可是我对这些事情,也不是一无所知。那个男人到目前为止,都算不上是正人君子,但是,我相信,他会逐渐厌倦现有的环境——这种过于躁动、矫揉造作的生活方式。我相信,他现在想要过平常热的生活,各方面都平平常常的生活……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正用两手把着方向盘,得宝牌轿车“嘀嘀”地,朝着首都伦敦的方向疾驶而去。

  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希望谈点儿别的事情。比如说,昨天晚上的古怪晚宴上的事情。可怜的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一下子瘫倒在了桌子上,在五颜六色的玫瑰花中间哭泣,也不知道他是因为伤心、气恼、狂怒,还是羞愧。我想不明白他是哪根筋不对了——我是说另一个人……”

  “那么说,您还没有猜出来?”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微笑着问。

  “猜出什么?”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睁大两眼,回望着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

  “阿彻巴尔德,请你告诉我,那天晚上,巴斯勒·霍肯斯一个人,守在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的房子附近,您不觉得很奇怪吗?还有,在前一天晚上,他突然地从旅店里消失了。请想一想他离开之前,我们在谈论什么话题……啊,您当然不记得了。”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摇头笑着说,“您没有见过巴斯勒·霍肯斯的父亲。他并不是我的私交,不过,我曾经遇到过他几次。他可是个不错的家伙。我曾经说过,巴斯勒的面孔很眼熟……您明白吗?是因为他的外貌,让我联想到了他的父亲,我……”

  “说关键的,图威斯特博士,说关键的。”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焦急起来,“否则我不对车子的路线负责……”

  “好吧。巴斯勒是锡矿老板的独子,就是波德曼附近的锡矿。”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笑着点头回答,“正是在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的鼓动下,那里的工人们长时间地罢工,致使他的父亲,在脑袋上开了一枪。”

  “上帝啊!……”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尖叫一声,“可是……”

  “是的。现在您明白了吧,当维可多·斯特维尔教授亲口说出,这一段历史的时候,巴斯勒·霍肯斯会有什么反应。”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遗憾地连连摇着头,叹息着说,“巴斯勒·霍肯斯一直把坐在对面的人,当作是一个圣人;但是,这个人又是令他落到,如今境地的罪魁祸首!……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的父亲死后不久,他的母亲也去世了。巴斯勒·霍肯斯于是就被他们家的老园丁收养了。刚一到年龄,他就加入了海军。退伍之后,他过上平民生活,也就开始走下坡路了。那天晚上,他潜伏在斯特维尔教授的花园里。他想要干什么?肯定是要复仇。他还没有想好,应该用什么方式复仇。突然出现的神秘红衣人和信的内容,都让他异常好奇,也就缓和了他的怒气……而且第二天晚上,他毫不犹豫地跑去救助了,那个给他带来厄运的人,他找到了斯特维尔教授,并且完成了一个命运的奇迹。”

  一阵长久的沉默。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皱着眉头,头发乱舞,仔细地咀嚼着惊人的大揭秘。最后,他狡猾地看着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用又甜又酸的语调说:“我说,图威斯特博士,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在最近的四十八小时里,您经常和巴斯勒·霍肯斯那小子谈心……这又让我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巴斯勒的惊人表现,您是不是碰巧起了什么作用?”

  博士侦探猛地咳嗽了一阵。

  “老天爷,您可真是了解我!……”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笑着点了点头,“我确实花了不少时间,用来仔细安抚巴斯勒·霍肯斯。尽管他救了维克多·斯特维尔教授的命,他还是想好好教训斯特维尔教授一顿——让教授受点皮肉之苦——只要等教授出院……”

  “哦,于是您建议他,搞一个温和一点儿的报复,对吗?”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笑着问道。

  “我让巴斯勒·霍肯斯认识到了,维克多·斯特维尔先生的真实本性,这是真的……”

  “玫瑰花呢?这是您的主意吧?”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笑着说。

  “瞧您说的,我多么喜欢那些玫瑰花啊!……”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得意地说,“我根本不赞同,巴斯勒的鲁莽行为……”

  “那么,巴斯勒·霍肯斯先生的最终致辞呢?”阿彻巴尔德·赫斯特警官露出笑容问,“那也是您精心起草的,我说的对吧?”

  阿兰德·图威斯特博士两眼眨巴眨巴,哈哈大笑了起来。

本文标题:【保罗·霍尔特】Le Diable de Dartmoor (7) - 八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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