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终末旅行：与绝望为伴的末日幻想剧

在所有的末日题材动漫作品当中，有这样一部特别的作品，其故事中没有侵略、变异或是自然灾难，而是将末日、日常与旅行的要素结合，呈现出与其他末日题材作品截然不同的风格，它便是《少女终末旅行》。

在《少女终末旅行》的世界里，曾经人类创造的荣华之世因战争而走向终末。在最后的最后，巨大的多层钢铁都市中，几乎所有生物和人类都已经消失，就这样变成孤身二人的千户和尤莉，为了生存下去，在朝向都市顶层的旅途中不断地寻找食物与燃料。而本作也就围绕着两位少女在旅途中的日常见闻展开，以类似于公路片的方式描绘了一个个扣人心弦的人、事、物。

本作区别于传统末日题材作品，观众从中体会不到末日求生的紧张，也无法看出人类为了防止文明毁灭的努力。《少女终末旅行》的末日，既不是“即将毁灭”也不是“刚刚毁灭”，而是“早已毁灭”。在动画第四集中，千户和尤莉找到一处“寺院”，在墙上刻着的字句告诉她们，这里是被称作“极乐”的死后之世界。在巨大的空间里灯光十分明亮，金属莲花与玻璃水面环绕着其中的巨大石像，她们靠着石像，吃着口粮，聊着天：

“真好吃。  可还是想不通，到头来伟大的神明也是虚假的吧，还大张旗鼓地造这种地方有什么意义呢，谁都不知道死后世界是什么样的。”

“刚才黑暗中尤说过的吧，那个世界是一片黑暗，也许正因为不希望这么想，所以才造了石像，点了灯，想让自己放心。”

“放心吗。。。我还是找到小千的时候比较放心，在黑暗里。。。难道，小千才是神明？”

“你知道吗，要向神明供奉食物哦。给我吧，口粮”

“还是觉得不对，啊呜”

“给我啊”

“不给。。。会不会我才是神明？”

“不可能”

“我是神！”

“不可能”

“给我，吃的”

“不给”

在本作中，“末日”连同文明留下的遗迹，都成为了两位少女眼中的历史。这并非一段与毁灭不停抗争的求生之旅，因为毁灭早已过去，新生不会到来。这是一段与终末和谐共处的探索之旅，少女们乘着履带车，在一切已经成为定局的世界里，只是在进行人类最后的旅行。

《少女终末旅行》的末世，本是仅剩下断壁残垣的无比冰冷的世界，却因为千户和尤莉显得尤为温情。少女们可爱的形象与纯真的性格，在庞大的末世背景下，呈现出舞台剧般的效果。舞台缄默无言，却包含着一切。

故事里，饥饿被描绘为咕咕作响的肚子与吃饭时的幸福表情，寒冷被描绘为相互依偎，少女们偶遇的人与机械，也都对她们毫无敌意，在通往都市顶层的路上，她们也总能找到足以支撑旅途的食物与燃料，从始至终，没有什么东西直接伤害到了千户和尤莉。这么看，本作的末日是极度“温柔”的，而在一些篇章中，甚至是浪漫化的：在“雨声”篇章中，雨点打在罐头、头盔上的声音，组成了人类最后的交响乐；在“月光”篇章中，少女们偶然发现了建筑中剩下的啤酒，乘着醉意于皎洁的月光下快乐地哼唱着，舞蹈着。

但尽管经过这般加工，孤独和绝望仍旧是这末日的底色。整部作品一共只出现了四个人类角色，而绝大部分时间千户和尤莉都是二人前行。在漫画中，作者会时常通过跨页来拉远视角，将渺小的二人置于庞大的刚铁都市之中，各种建筑与管道密密麻麻得排布在背景之上，却是一片死寂，空无一人，若非尚有对方为伴，强烈反差下的孤独，本身就足以将人压垮吧。

在已经终结的世界，能比废墟留存更久的，只有绝望。在动画第六集中，生活在往日空军基地中的石井，按照基地里的飞机图纸，试图造出飞机离开这个城市。在千户和尤莉的帮助下，飞机完工了，这位人类最后的飞行员也将要起飞。可就在飞机飞出不远后，结构脆弱的机翼折断了。千户和尤莉通过望远镜，看到了降落伞下缓缓向城市下层坠去的石井，和她脸上释怀的笑。千户对她的笑表示不解，尤莉这样回答：“或许，她已经能和绝望和睦相处了吧。”

在原作漫画中，つくみず（tkmiz）老师采用铅笔作画，人物与近景的线条简约流畅，人物表情的刻画非常自然。背景方面，则常用大量不规则直线、直角图形的组合，展现出末日的“支离破碎”之感。整部作品在人体和光影等方面，展现出了十分不拘小节的作画风格，使得漫画本身就像是一位在末日幸存的漫画家，偶然捡到了铅笔和画本，在篝火的光芒下描绘出来的一般。

要将这样一部风格别致的作品改编为动画，整体氛围的营造非常重要。末日题材和日常系的结合，有着很强的矛盾感，原作漫画中，不同篇章的情感、风格也不尽相同，而White Fox的改编，对原作的还原与升华十分到位。水流潺潺、电台嗡嗡、雨声淅淅，动画通过动效与声音，强调了世界仍未完全死去，就这样，在已经毁灭的冰冷、残酷的大背景下，又创造出了旅途中生机勃勃的“小世界”。动画的OP、ED与插入歌，充满着“旅行”的激情、乐观与希望，BGM则展现了“终末”的宁静、博大与神圣，整部动画的OST中，没有一首刻意渲染悲情的曲调，似乎也侧面传达出“虽然属于人类的世界即将终结，但旅行还未结束，因而不必悲伤”的含义。在画面上，动画保留了原作看重人物神态，且细致打磨背景的思路，且动画凭借画面的连贯性，使得少女们的日常展现的更加生动活泼。（还有值得一提的一点，尤莉的声优久保由利香对该角色的演绎尤其出色，温柔而率性的声音实在太适合这个角色了）

纵观整部作品，容易看出其中很多篇章展现了对不同命题的思考。例如，在前文提到的“寺院”篇章中，两位少女的对话中，呈现出了对于“安心”、“信仰”的探讨，但是，整个过程加起来不过几句台词，很快就被少女们的玩笑话打断。同样的，在“记忆”篇章中，在存放着前人遗物的墓地，千户发问“在所有人都消失后，要由谁来记住他们呢？”，尤莉摸着身边的石像，回答道：“到那时候，不是还有这个吗”。

在这些篇章中，作者通过对话或场景描写展现这些思考，又很快将思绪掐断，回到对旅途故事本身的描绘。本作对于战争、生命、意义、宗教、死亡等等命题均有涉及，但却并未深入探讨任何主题，也并未提出任何观点。本作中哲理性的思考与意象，实际上只是让作品显得更加冷静、厚重，更加贴合“终末”这一主题。尽管提及如此多重大的命题，却没有观念的灌输，只是写好旅行中的故事，也算是一种特别的“空气系”了。

由于本作中存在对战争、高科技的反思，再加上末日的题材，容易让人感觉这是一部反乌托邦作品。但在故事中，所有反乌托邦的要素，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两位少女作为旅者，只是单纯地处在这个“已成定局”的世界里，社会不再存在，批判和反思也几乎失去了意义。作品中对于各种重大命题的浅尝辄止，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么，《少女终末旅行》本身究竟是怎样一部作品呢？在动画监督的访谈、动画的官方网站以及“起飞”篇章的台词中，均提到了“与绝望和睦相处”。面对“终末”的极致绝望，角色们却没有悲壮地抗争，只是进行着如同日常般的旅行，探索世界、生命与旅途的意义，谱写人类最纯粹的终章。《少女终末旅行》通篇充满了“物哀”的色彩，本作的世界观下，庞大的分层都市，错综复杂的钢铁管道，不可思议般地展现出了自然的氛围，一切都是前人的刻意为之，但在终末之刻又显得浑然天成。被称作“末日”，《少女终末旅行》的世界，实际上是作者心中那个寂寞而丰富、哀伤而自然的美感世界。而千户和尤莉，既是这个世界中追寻生命与旅途之意义的个体，也是作者与观众内心“绝望”的投影。

一段旅途，必然有终点，而既然是一段末世中的绝望之旅，那么存在于终点的终归只会是一场悲剧。故事的最后，两位少女登上了城市的最顶层，那里只是一片茫茫雪原，白雪与星空就是那里的一切，精疲力竭的千户和尤莉，靠在通往顶层的电梯间的墙边，心满意足地吃完了最后的事物，在寒夜中进入了睡梦之中。迎接她们的，究竟是第二天的阳光，还是无边的黑暗，作者并未给出答案。

在观看《少女终末旅行》这部作品时，最直接的感受或许是“心疼”，这种心疼，不光是对于少女们末日求生的艰难处境感到心疼，更是对身处这沉重绝望之中的人的心疼。许多事物都在渐渐消失，世间的“无”压倒了一切，真正撕心裂肺的悲怆与值得终生追寻的幸福都不复存在，我们为失去了一切，却仍然坚持旅行的千户和尤莉感到难过。

本作在令人心疼之外，还传达出更多的思考。本作动画的OP“动く、动く”（动起来，动起来）中，两位声优用充满元气的声音，唱出了对旅行的激情与向往。或许在千户和尤莉心中，绝望不过是一位常伴身边的旅伴，理所当然地存在着。因为要活着，所以理所当然地要前行，因为要前行，所以理所当然地要学会舍弃。在绝望的末日中，这些看上去令人心疼的行为，或许仅仅是出自生命的惯性，是少女们最自然的状态。

对于在现实世界中的我们，孤独与绝望，又何尝不是生命旅途中常伴身边的旅伴呢？即便它们令我们痛苦，但一切仍将继续，在旅途结束之前，“终末”只不过是个概念。整部作品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尤莉的一句台词：“就算没有意义，也还是会有好事发生的。”这个世界糟糕透了，但总还是有那么些美好的时刻，值得我们将旅行继续下去，哪怕终结真的到来，请在最后一刻仍然向往美好。这或许就是“与绝望和睦相处”的真正含义。

宏大新颖的世界观，感染力极强的画面表现，以及在终末背景下的思考，造就了《少女终末旅行》这部不同寻常的优秀作品。这是一部适合一个人安静看完的作品，跟随千户和尤莉，在幻想的末日中朝着顶层进发，将是一段难忘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