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进化，生物在进化，世间万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这只是时间问题，也难怪需要有人记下故事，去讲述故事。
烟尘在今晚就会达到最大的密度值，随后它们补充的速度就会放缓。这个过程中，一切都是平静的——但这也往往代表着，诞出危险的事物已经有了欺骗猎物的智能。
这时候的烟尘，其实就像是一张张无形的嘴，正在引诱猎物的鲜肉靠近。
库莉娅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尽管在微冷的风中她的意识也慢慢地陷下泥沼。眼前是自己走过的熟悉的弋天的街道，但脑海中却只浮现出一片空白，只剩下眼前的景象还在旋转着。此时身旁跳跃的火光似乎也换了个颜色，无情夺取着这座城市仅有的微光。几秒后，她身边所有的亮处全部消失。即使库莉娅的夜视能力不怎么好，但她看得出来：所视之处，事物都扭曲了起来，而且逐渐胀大，向她逼近，貌似想要压迫殆尽她本就占用不多的空间。
这引出了她本能的恐惧，藏在黑暗处的皆是未知。
但是后面......好像有光啊......
光......我得去那里才行......
库莉娅将此行的目的统统抛进身后的黑暗，她只想赶紧去往能让她安心的地方。此刻光亮对她的吸引力足以盖过耳边传来的模糊呼唤。
......
“你......喂.......”
光......
“……库莉娅！！！”
“——呜！”
左手传来痛感，耳边更是传来了炸雷般的喊声。库莉娅感觉自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左手的伤口被掐住了。
但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扭曲的地面和建筑物，还有远处的光。
“感觉到疼了吗......那就好，听力应该也恢复了。你现在没法控制自己做大动作，听得见我说话就动一动右手！”
猜测被证实后，那人把什么东西压在了库莉娅的脸上。
“你好好听我——喂！不要那么用力吸气！我知道这样很闷，先保持最低限度的呼吸！很好，现在听我说，我会把你带回去，然后找人给你放血，在这之前你最好别让自己睡着......别看周围了！不想留心理阴影就把眼睛闭上！”
那个人抱起库莉娅来，朝着和“光”相反的方向离去。库莉娅闭上的眼睛因为颠簸而半睁开。她越发觉得身体发冷，就算有人和她贴在一起，她依然感受到了对黑暗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感觉找回了部分力气，用以回头望去……和周围的事物恰恰相反，远处“光”所在的地方却好像变得更加温暖耀眼。
她想过去，她想过去——
“很难受对吧......但请你相信我，好吗？不管感觉到什么都不要挣扎，不要害怕，我就在这里。”
库莉娅又浅吸了一口气，而后重重地阖上眼。
......
......
如同沉入水底，海泥摄取自来猎物的剩余价值。身体破碎成无数个小点，渗进海的载体直至视而无形......刹那间却又海天相连，扎进流淌的星河，再作为那特遣的使者坠落回人间。
库莉娅自黑暗中挣出，终于感受到了身上绒被的温度。她睁开眼，看见两只小猫正趴在床头看着她。
“她昨天说明天见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口误......怎么敢在‘望阳夜’前夕什么防护措施都不做就跑出来的啊！今晚的粉尘密度和昨天的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啊！”
“别急嘛塔米，这小姑娘恢复的真不算慢，身体素质不错——再说抽出来的血也能用来研究那些黑虫子的性质嘛。”
“可是万一脑部有后遗症怎么办？她这个年纪不上高中也初中过半了吧！”
隔着门传来的纷争慢慢靠近，最后由门把被拧动的声音宣告结束。
“呦，这就醒了。看吧塔米，我都说了这小姑娘身体好了吧?一开始放的血和隔一小时以后的采血结果里面的致幻物质密度就有很大差距了。”
看起来像医生的人端着一盘医疗器械轻快地移至库莉娅床边。
“嗯......而且看起来你们家薇洛耶的猫比起你更喜欢她。”
“哈，雪顶感觉对不起她罢了......”
“果然还是你们组的八卦有意思啊。”
“大男人聊什么八卦！好好干你的活！”
医生的嘴角依然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却不再说话。他的指尖娴熟地在亮起的屏幕上游走着，很快，医疗器械发出嗡鸣的噪音。
“我给这个房间开加湿了，水里面混了一点吸入式药剂，可能会有点难闻，但总归是能让你恢复得快一点。”
说罢，医生的脚蹬了一下地面，滑椅便听话地滑到目标点。
“那么，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还是有点晕乎乎的......”
“把嘴张开。嗯......咽部黏膜已经消肿了，现在看东西清楚吗？”
“清楚的。”
“嗯，不错不错，恢复得比上一个科研志愿者快太多了。他躺了两天才勉强能下床，后遗症更是持续了一个多星期呢。”
医生按灭手电筒，把刚才端进来的不锈钢制盘子放在库莉娅的床边上，顺便往自己手套上喷了点酒精。
“说不定你明天就完全没有什么不适感了，但是后天早上你还得再采次血化验看看。先在这里休息吧。”
“库莉娅，你现在借宿的那个侦探家的联系方式是什么？我通知她一下。”
塔米站在离病床有些距离的门前，语调让库莉娅有些害怕。
大概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什么的？
“明天吧......她们应该都已经休息了。”
塔米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又马上微微摇了摇头，紧接着理了理制服，拿起挂在床栏上的特制防护衣推开房门。
“行，我得回去值班了......看看还有没有你这样的小傻子这个时候跑出来。要是库莉娅不想睡觉就陪雪顶和咖啡玩一会吧。”
库莉娅的愧疚感又加重了一些，但她看不见背对着她的塔米脸上其实有细微的喜悦。
终于——终于能把猫扔给别人照看了！！！
塔米用一个发夹把颈后的发丝挽了一下，便于套上防毒面具。
“还有，光谱大概会在两点多回来，想问什么的话抓好这个机会哦。”
欸？
“没事，塔米平常不是这样的，就是因为担心你所以着急了点。她背着一个大包还抱着你跑回来可不容易呢。”医生看库莉娅那“视死如归”的表情，象征性地安慰了一下。
“我知道的......”
“话说你叫库莉娅呀，我叫沃西，在队里的代号是‘大青叶’，是组里的那群小子给我起的，哈哈......但说实话我觉得这个代号挺傻的，无奈那群小子起哄得厉害，我就只好采纳了。”
“为什么要起代号？”
“嗯......那是两年前吧，队里来了一群新人，其中有个能力出众的被提拔成组长了，但是恰好和另一个组长同名同姓，然后咱队长就让每个小组长都给自己起一个代号，美其名曰方便辨认，其实就是他懒得记名字而已。”
“那......‘光谱’也是代号吗？”
“对，她这个代号真算好听的了，寓意也不错......那孩子挺努力的，跟着前辈干了一年多就自己升成组长了。她名字叫薇洛耶，不过大家都只有非工作时间会这样叫她啦，平常还是会恭恭敬敬地叫‘光谱组长’，也算一种自我激励的方式吧，相信不管是哪种色光都能刺穿烟层洒下，说不定还能看到彩虹呢。”
大青叶顿了顿，把输液用的针头和输液管从包装袋中取出，连接在葡萄糖溶液的容器上。
“你现在不适合进食，但是身体分解毒素需要能量，先委屈一下吧——话说你好像找光谱有事？”
“对，我不是弋天人......也不是琼隶人。兴许是她接引我来到此地，所以我有许多事需要找她问清楚。”
“居然不是琼隶人嘛，那就说得通了。毕竟琼隶人在幼儿园就要被幼师教育如何在镜效应中保护自己，可你反倒是一点也不知道......嗯......”
库莉娅看得出来大青叶在努力憋笑好使自己多少留存一点长辈的风度，她的报复心理翘起了一个小角，慢吞吞地说服了脑内的主要想法。
——以后一定要抓只老鼠吓唬他！
“你就算不是琼隶人也要在琼隶居住一段时间对吧，那最好还是和你讲讲，不然再来一次说不定就真被吃掉了。”
“琼隶各地都分布着一种叫做‘隐蠕’的大虫子，他们不能反射光，所以肉眼是看不见它们的。它们在平常的白天会退回一些偏僻的阴凉地休息，晚上再出来觅食——这也是为什么琼隶大多数树木都没有侧枝的原因。它们的机动性不强，所以就靠猎物自己‘来做客’啦。它们能分泌出一种有致幻效果的黑烟——啊，就是现在外面遮住天空的玩意。组成烟的微粒可以被自然光分解，所以琼隶晚上照明用的不是电路灯而是火炬。黑烟可以被生物吸入，也可以渗进皮肤里。等体内的烟达到一定密度以后，趋光性生物就会产生幻觉，这你也亲身体验过了。”
“那，那个有光还很温暖的，像座小房子的地方是......”
“就是隐蠕本身所在的地方哦。”
“咿咿？！”
“所以你差点就成隐蠕的夜宵啦！现在知道塔米为什么这么急了吧？”
库莉娅背上密密的冷汗现在才冒出来。
所以......所以语当时讲了些什么啊！虽然知道真相以后再去想也能对得起来......但是作为给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当教材根本没有任何营养！
这就是，比喻文学的魅力吗......好像是不太能理解的......
大青叶没有看见库莉娅脸上复杂的表情。
“而‘望阳夜’呢，就是所有成体隐蠕一起释放大量黑烟，到一个阳光难以一下子分解完的密度，使整个环境变成一个适宜它们捕食的地方，然后在这个时间段内交配然后大量产卵，繁殖后代。”
“可是琼隶有防护措施，为什么它们还有东西可吃......”
“隐蠕捕食的可不只有人，它们什么都吃。甚至几只趋光飞虫都足够隐蠕一天的伙食。更何况还有你这样自己送上门的佳肴呀。”
大青叶弹弹输液管里的气泡。
“不过，琼隶人也有应对的方法。在‘望阳夜’期间不只有守灯人去保证居民安全，还有一部分警备力量会帮助歼灭隐蠕，现在‘望阳夜’是三天左右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八天左右呢。”
“那是不是有一天‘望阳夜’就可以彻底消失了？”
“……会的。”
大青叶笑着，眼睛弯到足以掩饰眼底的担忧的弧度。
琼隶人是一直在努力没错，但隐蠕也在发生变化。
它们......单次释放黑烟的量在增加，它们的不知何时拥有了对蠕虫而言恐怖的智力，它们开始少量地出现在国外的土地上，它们的行动能力和敏锐度也在逐渐提升，前年牺牲的几个人就能证明这点。
......
嗯，一定会的。琼隶总有一天能看到漫天繁星。
“现在刚过12点，库莉娅要不先睡会？等薇洛......咳，光谱回来的时候我叫你。”
“嗯。”
大青叶把加湿器的功率调小，然后走出了房间，脚步比起之前进来时略显沉重。
……
……
库莉娅感觉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细小的痒感往往是最难以忍受的。她将精力都集中于手指，试图从迷迷糊糊的梦中醒来。
手指动了。
她看到雪顶蹭到了她的脸，这就是痒感的来历。视线再向上扫去——
一个还没脱下防护服的人一手提着防毒面具，另一只手轻轻摸着两只小猫。
“啊，醒了吗？”那个人先发话了。
“严格来说，是初次见面呢。”她的手离开猫猫们，两只小猫也听话地在床头柜上坐下。
“晚上好，库莉娅。青叶医生都跟我说过你的事情了。”
终于......
“你好像在找我，是吗？”
“您是......薇洛耶吗？”
她的神情仿佛呆滞了一下，随后带着些羞涩偏着头盯着地板。
“看来青叶医生和你透露了不少事啊，我真的好久都没有在晚上听见自己的名字了。”
她重新正视库莉娅，比起刚才的清一色疲惫又多沾染了点微笑，仿佛冬日里从装着棉花糖热可可的玻璃杯缝隙中折射出来的暖阳。
“不过我们努力工作的目的就是让那些代号都失去作用——点起灯火是为了再也不用点起灯火，啊......真到了那个时候可一定要叫着组里的人一起去野营看星星才行。”
“你要找我问事来着对吧？现在可以问了哦。”光谱没有沉浸在幻想中多久，只是眼角好像微微泛红了。
......
窗外的世界依旧被黑烟笼罩着，睡眼朦胧再看去却又是像一片纯粹的夜空，远处闪烁着的灯火让梦泪模糊成大大小小的圆形。这又何尝不是一片低垂下来的银河边角，把每个可爱的梦倾泻到琼隶每个孩子的枕头下。
“当时你躺在一个服装店旁边，身边还有几片叶子，但是……看起来不太像这个季节掉下来的——它们很绿，像是从刚抽枝的树上新长出来的。我试着叫你，但你睡得很沉。所以我就把你送到了那个侦探社，毕竟人家是专业的，帮你找家人也好找。嗯……现在也没有找到吗？”
“我不是琼隶人啦……在这里怎么可能找得到家人……”
“那……库莉娅不会是被人贩子拐过来的吧？”
“我也不知道啦……”
“不过我送你过去的时候你有在迷迷糊糊地说梦话，我记得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奈，是吗？”
奈，库莉娅曾经最信任的人。
这个名字结结实实地证明了库莉娅残留的记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它们不是幻想，不是大梦一场，而是真实存在的。
说起这个名字，库莉娅感到腹腔隐隐作痛，脑内再次回响起那个声音。
……回家。
回家！回家！回家！
迷途的孩子，归家呀，归家呀！
腹部肌肉猛地一阵痉挛，库莉娅攥紧被角，背后又在冒冷汗了。
“库莉娅……？”
光谱捏了一下库莉娅因为不适而微微皱起来的脸。
“又不舒服了吗？需不需要我去找医生？”
库莉娅摆摆手——她知道这疼痛是心理作用，而且就算大青叶再来讲几个笑话也帮不上忙。
“我在……念那个名字吗？我还有没有说别的什么？”
“没有了，倒是背着你走了几步以后你开始伸手搂我的脖子了，真不知道你到底睡没睡着。”
……
这个动作……是以前脚受伤的时候，被佧拉拉背着赶路时留下的习惯。佧拉拉走路太快，不抱住的话总是感觉下一秒就会被甩下去。
……
所以那些事确实是发生过的，自己的记忆一点也没出错。
那么被杀死后出现在这里……为什么……
……啊，仙女环的先生说过，他有一个疯狂但很有意思的想法——如果挪肖特人明明从来不曾和那所谓的家乡接触过，又怎么会和那地方有联系？
有很多种可能性，但他提出了最简单也是最玄幻的——我们和家乡的联系，就像生与死之间的联系。
不知道为什么，我死了……现在没必要去想那些。但这里就是家吗？是的话，又是为什么依然能感觉到呼唤？
……
光谱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但对库莉娅来说，现在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她松开被角，手心上出了汗，冷下来后凉凉的，但完全没有提神的作用。
她想睡觉了。
……
……
“库莉娅——来，该检查了，现在感觉怎么……”
早上七点钟，大青叶推开房间的门，等着他的却只有一个空空的座椅和一个空空的床，上面的被子甚至叠得很标准。
大青叶有轻微的洁癖，能看见这么整洁的房间本该会很高兴的。
可是……
“……那小姑娘跑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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