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的一则寓言——《狼雨》

友情提示：疯狂剧透，谨慎阅读

第一次补完《狼雨》大约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去年给别人安利老番说起来，打算趁机写篇观后感还翻出来重看了一遍。没想到真正打算写点什么的时候，竟然千思万绪无从下笔，就这样拖延了一年多的时间，成为一名合格的年更up主，毕竟一直。

因为文明崩坏导致的末世背景下，人因为环境的恶劣而被圈养在一座座孤城中，狼为了终结末世出发寻找乐园，在一座又一座孤城中穿行。最初是主角狼牙，然后是与狼牙相遇的狼鬚，接着是狼爪，狼嚎，还有本被人类作为犬类养育、最终觉醒选择成为狼的蓝影。真正的狼一定会踏上寻找乐园的旅途，对于乐园的向往是原始的冲动和与生俱来的宿命。而阻碍这趟旅途的则是途径的城市与人类，他们恐惧且厌恶狼，不相信乐园的存在。人与狼的对立冲突由此形成。

人、狼、乐园的三大象征，是这个末世寓言的主要框架。

一、人之罪

狼的象征是保持尊严、拒绝堕落。第一集里，狼牙不顾被捕杀的危险以狼的真实形态出现在人的城市中，并质问伪装成人出现的狼鬚，是否为了窝囊地活着连狼的尊严都不要了。故事从一开始就阐明了人作为狼的对立面，象征的是走向堕落、失去尊严地苟活。

在《狼雨》的设定里，人类居住的城市由贵族统治，贵族则掌握着代表人类文明最高水准的科技。“花之少女”洁纱作为开启乐园的钥匙，是狼与贵族间冲突的核心。

狼与花天生相互吸引，少女洁纱信任着狼并自愿同行。而贵族之间抢夺洁纱则掺杂了太多的私念：沃克姆把拥有洁纱视为权力的象征；伽嘎拉则是出于得不到达尔西亚由爱生恨，和对掌控乐园的野心；达尔西亚最初企图通过乐园找回挚爱哈梦娜并解开身上的诅咒，到最后索性连哈梦娜都遗忘，完全被黑暗执念支配。如果说生活在城市里的平民是麻木、愚蠢、毫无追求的，代表了平庸之罪，那么站在人类顶端的贵族则是罪的终究形态：贪婪、虚荣、嫉妒、仇恨、无节制的欲望。

昔日贵族曾创造出辉煌的文明，成功前往群星所在之地，后来文明在欲望的疯狂膨胀中走向崩塌。转折的奇点是达尔西亚家族的祖先企图以人的身份打开乐园，从而引发了给世界带来灾难的毁灭之日，达尔西亚的后代也从此受背负着诅咒。“我们贵族，远离出生的地方，只是静静走向死亡。” 暗示人类文明有自我毁灭的倾向，本质上是在暗示人有自我毁灭的倾向。如果人无视自身的缺陷总把目光投向身外之物，不再追求内在的自我超越，那么所创建的辉煌也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总有崩塌的一天。

除了贵族，故事里还有两条人类的故事分支，代表着人的另一种形态：把狼误以为是杀害家人凶手而追杀狼的昆特老爹、因为探究狼的真相而被牵连其中的夫妻哈布与雪莉。和贵族的绝对罪孽不同，他们潜意识里被狼所吸引，对狼有着复杂矛盾的感情。他们是被赶出乐园、忘了自己是谁的狼。堕落成为人类，便注定被排除在乐园的大门之外，注定在找到乐园前就迎来死亡。然而因为与狼同行，灵魂中某些混沌的部分最终清醒，得以在死亡前得到些许救赎。

他们最后的反思是末世里真实又卑微的人的反思，虽不神圣，但是有血有肉有存在的分量：

“我想我明白为什么我们生不出小孩了。因为我们心中某处，已经开始感觉到这世界开始在走向灭亡了，看来好像是对某种事物着迷着，但实际上是我们已放弃了未来。所以我们才没办法生出孩子。”

"人类呀，就是这么愚蠢的生物，跟崇高的狼是不一样的。必须要抓着什么才能活下去，要憎恨什么、羡慕什么、妒忌什么、爱着什么..."

二、人与狼与神

在故事设定里，根据传说之书《月之书》记载，人创造自狼。这个起源在狼牙一行遇见蒙族长老时被重新提及：“很久以前，当人类还是动物的时候，那儿也有邪恶的怪物存在。大地之母从乐园派遣狼前往地面。狼把怪物杀死，与邪恶战斗，教给无知又自私的动物-人类很多知识与其它事情。然后，狼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创造出了人。”

也就是说，人类的起源有两种：一种来自动物，本性丑陋；另一种来自狼，身体里传承了狼的神性。“在寻找狼之前，先怀疑人类自己吧”，早些时候出现的《月之书》箴言，在长老的口述里揭晓答案。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记载了狼与人传承的《月之书》被视为邪恶的禁书。人类自行切断了与狼的联系，否定存在的真相，也就意味着颓败的开始。这一设定与神话中探讨的人性与神性有异曲同工之处。希腊神话里，人否定创造他们的神，逐渐由黄金时代跌落至黑铁时代。在《狼雨》中，狼是大地神派向人间的使者，是神性的代表。人性则有诸多缺点，稍不留神就会走向灭亡。

希腊神话的神同时具有人性，并不是绝对的善与美。《狼雨》里，狼也同样会堕落。事实上，与狼牙同行的狼们自身都背负着各自的罪孽。狼爪背叛了过去的族群同伴被驱逐，狼鬚原是加嘎拉为捕杀狼安排的诱饵，狼嚎因为无知杀死了有养育之恩的婆婆，蓝影曾经帮助人类追捕过其它狼。只有狼牙始终拥有纯真的心，才能成为“被花选中的狼”，才拥有打开乐园的资格。如果彻底堕落就会被赶出乐园沦落为人，如果忘记了曾经身为狼与狼的神圣，就永远无法回去，就像昆特、哈布、雪莉那样。

在这一脉起源里，人与狼之间是一体两面的同一存在，相互转化。故事并没有给出人回归狼的具体案例，但是希望的种子仍然沉睡在地下深处。即便无人知晓发芽的时刻，它依然承认人是神的孩子，指引人向上。

故事里另一脉起源的代表是达尔西亚家族。他们是绝对无法成为狼的一类人，甚至从内心里拒绝狼。达尔西亚一世想开启的是“由贵族统治的乐园”，狼只是用于实现目的的工具。然后乐园惩罚了达尔西亚，降罪于世间让世人都唾弃他，也降罪于他的后代：达尔西亚三世所爱之人被乐园剥夺心灵，活着等同于死亡；他自己则被迫拥有了一只狼眼，对于绝对无法成为狼的人来说仿佛是羞辱。最终之战里，狼牙面对终于通过特殊手段成为狼的达尔西亚问道“也就是说你想起来了是吗？”，达尔西亚则说“我是发觉到的”，意味着他始终没有成为狼的资格。

不过与其说达尔西亚的存在是为了进一步论证人的丑陋，倒不如认为他是这个世界的恶的一部分。不论过了多少轮回，世界将始终存在黑暗，这是寻找乐园的重要前提。

三、寻找乐园

何时诞生 

何时将死去 

为什么要诞生 

又为什么会死去 

这个星球几度重复着破坏与再生 

在成为乐园后而复苏了 

至今为止如此 

而且从今以后亦会流转轮回 

这个世界是经由某人之手而开启的乐园 

这个时代也将在不久之后关闭了 

我们在取回本性之前先取得了超越天赐寿命之法 

但是这世界却有着终了之时 

对于世界走向结束感到绝望 

我的命运就如同花瓣一般的散落 

而后一切终将如黄沙一般 

唯有步上凋零一途 

就像要使一切都受净化一般 

世界为冰所封存了 

为了让一切再度归零

——《狼雨》ep27

狼牙最后开启乐园了吗？答案是肯定的。

洁纱与狼牙的血融合流向乐园的入口，传说中的月之花成片绽放，雪山上空出现了美丽的极光。太阳升起之后，世界恢复了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它正是狼牙他们所希望看到的样子。

可是乐园只是短暂地开启了。因为乐园并没有完全消灭达尔西亚，他剩下的一只眼球在乐园里融化开来，逐渐污染了洁白的花，预示着下一次末世的到来。“听说世界将要灭亡的时候，乐园就会出现在世上的某处。” 如果乐园真的纤尘不染，那么在无数的轮回中，哪怕仅有一次成功找到乐园，就再不会有灭亡。事实是，世界总是在不断灭亡与重生，光之所及的地方必将有暗。

没有彻底抹除黑暗是乐园自身的选择，这种选择揭示了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世界的客观运转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狼雨》的结局里，狼牙他们从未真正见过乐园的样子，直到死前都怀着不甘。他们所有的付出虽然成功了，又仿佛是失败了。观众没有盼到期待的圆满，只等到了命运再次重申无情的立场。

由此，故事引出了那个铺垫已久的问题：如果期盼中的乐园始终不会到来，那么寻找乐园的意义又是什么？其实答案在提问之前早已给出。

狼牙曾对着昆特和哈布说道：“为什么人类老是爱看着天空？为什么没有翅膀却那么想飞上天？我们要奔跑，不管到哪里都要靠我们的脚奔跑。”动画里，狼群在空旷的荒野上奔跑是反复出现意象。慢镜头拉长的奔跑姿态，竟有一丝永恒的味道。

留在城市里的狼群说，乐园是通向地狱的；深山里的花人说，乐园是毁灭之路。狼牙一行没有停下脚步，才能走到终点。还有一次，狼牙在沙漠的幻想中看见了虚假的乐园，想要就此驻足而差点死亡。“我想乐园一定有分谁去与谁不能去。” 开启乐园的必要条件除了纯洁与高尚的心灵，还有永远奔跑与追寻的决心。那么，乐园存在的意义便不在于找到它，而是寻找这件事本身，哪怕没有尽头。

世界是冷酷无情的，人是生而有罪的，命运的铁网笼罩着每一个人。即便如此也要奔跑下去、坚持下去，是狼与人的根本区别。神话里的西西弗斯日复一日推着石头，反抗命运。面对巨大的荒诞，人也应该义无反顾去抗争与生活，《狼雨》的故事就是这样一则关于存在主义的寓言。

记得要去寻找乐园，人才能找回曾经身为狼的骄傲。

四、最后

故事的最后，世界重启来到现代，外表酷似狼牙一行的少年们各自生活在城市中。在这个意味深长的结尾里，镜头切换到我们所生活的世界。这个世界并非末世般荒凉，也不再有伪装成人的狼群。但是曾经悄然渗透的那抹黑暗，也许已在和平繁荣的外表下蠢蠢欲动。

狼牙背影的少年在走街道上，然后开始奔跑起来。

那么，我又是谁，内心可曾有过奔跑的冲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