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浮浮沉沉一尾茶

日本著名俳句学者、作者

山下一海曾各以一字概括

日本古典俳句三杰诗作的特征：

松尾芭蕉——“道”；

与谢芜村——“艺”；

小林一茶——“生”。

小林一茶的一生，

是苦难追逐着才华的一生。

都道苦难与折磨

是艺术创作的温床。

虽听之不禁戚戚然，

却无可辩驳。

此世，如
行在地狱之上

凝视繁华

世の中は地獄の上の花見哉（1812）

yo no naka wa/jigoku no ue no/hanami kana

一无所有
但觉心安——

凉快哉

何もないが心安さよ涼しさよ（1813）

nanimo nai ga/kokoroyasusa yo/suzushisa yo

虫儿们，别哭啊，
即便相恋的星星

也终须一别

鳴な虫別るゝ恋はほしにさへ（1822）

naku na mushi/wakaruru koi wa/hoshi ni sae

童年丧母，继母虐待，

最疼爱自己的祖母早早过世

杜鹃鸟啊，
这雨

只落在我身上吗？

時鳥我身ばかりに降雨か（1791）

hototogisu/waga mi bakari ni/furu ame ka

蝉啊，

你也想念

你妈妈吗？

母恋し恋しと蝉も聞ゆらん（1809）

haha koishi/koishi to semi mo/kikoyaran

来和我玩吧，

无爹无娘的

小麻雀

我と来てあそぶや親のない雀（1814）

ware to kite/asobu ya oya no/nai suzume

小小年纪，孤身漂泊他乡，

居无定所，贫穷潦倒

夏夜，
以澡堂的风吕敷为被——

旅人如梦

夏の夜に風呂敷かぶる旅寝哉（1792）

natsu no yo ni/furushiki kaburu/tabine kana

注：风吕敷，日本昔日澡堂里供客人将自己东西包起来的大块方巾。

老鼠啊

不要把尿撒在

我的旧棉被

鼠らよ小便無用古衾（年代不明）

nezumira yo/shōben muyō/ furubusuma

孤独——

四面八方都是

紫罗兰……

淋しさはどちら向ても菫かな（1788）

sabishisa wa/dochira muite mo/sumire kana

父在母在

我在的——啊，

美如繁花之日

父ありて母ありて花に出ぬ日哉（1792）

chichi arite/haha arite hana ni/denu hi kana

秋夜——

旅途中的男人

笨手笨脚补衣衫

秋の夜や旅の男の針仕事（1793）

aki no yo ya/tabi no otoko no/harishigoto

父亲过世

继母一家强占遗产十数年，

人生最后一觉——

今天，他同样

发声驱赶苍蝇……

寝すがたの蠅追ふもけふがかぎり哉（1801）

nesugata no/hae ou mo kyō ga/kagiri kana

草上之露

溅着

我这残存者……

生残る我にかかるや草の露（1801）

ikinokoru/ware ni kakaru ya/kusa no tsuyu

译者注：此诗为一茶父亡后所作。草上之露，亦一茶之泪。

倘若父亲还在——

绿野上同看

黎明的天色

父ありて明ぼの見たし青田原（1801）

chichi arite/akebono mitashi/aotahara

晚年归乡，五十余岁方才娶妻，

又逢三儿一女接连夭折，

三子去世的同年，

妻子以三十七岁之龄病逝，

 这是我

终老埋身之所吗——

雪五尺

是がまあつひの栖か雪五尺（1812）

kore ga maa/tsui no sumika ka/yuki go shaku

活下来

活下来——

何其冷啊

生残り生残りたる寒さかな（1811）

ikinokori/ikinokoritaru/samusa kana

四十九年浪荡

荒芜——

月与花

月花や四十九年のむだ歩き（1811）

tsuki hana ya/shijūku nen no/muda aruki

死神将我

遗留在这里——

秋日黄昏

死神により残されて秋の暮（1813）

shinigami ni/yorinokosarete/aki no kure

露珠的世界

是露珠的世界，

然而，然而……

露の世は露の世ながらさりながら（1819）

tsuyu no yo wa/tsuyu no yo nagara/sari nagara

译者注：长女聪生于1818年5月，死于1819年6月，一茶甚悲，作文记述爱女。

我那爱唠叨的妻啊，

恨不得今夜她能在眼前

共看此月

小言いふ相手もあらばけふの月（1823）

kogoto yū/ aite mo araba/kyō no tsuki

后又遭逢一次两月不到的

短暂婚姻，

生命的最后几年，中风频发，

语言行动不便，

甚至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年，

家中唯一的房产也因大火被烧，

只得身居“土蔵”（贮藏室）。

寒舍的跳蚤

消瘦得这么快——

我之过也

庵の蚤不便やいつか痩る也（1813）

io no nomi/fubin ya itsuka/yaseru nari

火烧过后的土，

热烘烘啊热烘烘

跳蚤闹哄哄跳……

やけ土のほかりほかりや蚤さわぐ（1827）

yake tsuchi no/hokarihokari ya/nomi sawagu

注：1827年6月，柏原大火，一茶房子被烧，只得身居“土藏”。

二、宇宙森罗一碗茶

命途多舛

大概是小林一茶的另一个名字。

在最为世人所知的

三位日本古典俳句大师中，

松尾芭蕉一生创作了约千首俳句，

与谢芜村数量达三千，

一茶呢，

一生则留下了两万两千余首。

命运悲凉的一茶

对生命有丰富体认，

无情的命运

反而造就他有情的性格。

周作人在《一茶的诗》

中曾评价说，

一茶与他的俳句，

都是“冷笑里含着热泪”的。

无情的命运雕刻出的

是一茶多情而柔软的心。

他的俳句风格多样，

赤裸率真地

展露着他心中的世界。

那是朴素的，

朴素中却带着伤感；

那是诙谐的，

诙谐中又带着苦楚；

那是纯真童稚的，

童稚中

敛着甘苦并蓄的超然和旷达。

亲近自然，尊重生命，

热爱生活的他

常以小动物、昆虫、植物等为题材，

赋予他们人的品格。

新春吃硬物健齿延寿

比赛——猫获胜，

咪咪笑……

歯固は猫に勝れて笑ひけり（年代不明）

hagatame wa/neko ni katarete/warai keri

小蜗牛，

一步一步登上

富士山吧

蝸牛そろそろ登れ富士の山（年代不明）

katatsuburi/soro soro nobore/fuji no yama

春日第一只蝴蝶：

没跟主人打招呼，

就直接闯进客厅壁龛！

はつ蝶や会釈もなしに床の間へ（年代不明）

hatsu chō ya/eshaku mo nashi ni/tokonoma e

跟人一样——

没有任何稻草人

能屹立不倒……

人はいさ直な案山子もなかりけり（年代不明）

hito wa isa/suguna kagashi mo/nakari keri

沾了一身的油菜花

回来——

啊，猫的恋爱

なの花にまぶれて来たり猫の恋（1813）

na no hana ni/maburete kitari/neko no koi

一粒米饭

沾黏于鼻头——

猫恋爱了

鼻先に飯粒つけて猫の恋（1815）

hana saki ni/meshi tsubu tsukete/neko no koi

 睡醒后

打个大哈欠——

猫又去谈恋爱了

寝て起て大欠して猫の恋（1817）

nete okite /ōakubi shite/neko no koi

请就位观赏

我的尿瀑布——

来呀，萤火虫

小便の滝を見せうぞ来よ蛍（1815）

shōben no/taki wo mishō zo/ko yo hotaru

茶烟

与柳枝，齐

摇曳……

茶の煙柳と共にそよぐ也（1794）

cha no kemuri/yanagi to tomo ni/soyogu nari

是出身贫苦，也是命途波折，

一茶百无禁忌，同情弱者，

总是以超脱的率真和诙谐

消散贫穷、孤寂的阴霾；

抹除强弱亲疏、

高低贵贱的界限。

这或许就是

一茶俳句最具魅力的地方。

瘦青蛙，

别输掉，

一茶在这里！

痩蛙まけるな一茶是に有（1816）

yasegaeru/makeru na issa/kore ni ari

 闪电——

蟾蜍一脸

关他屁事的表情

稲妻や屁とも思はぬひきが顔（1818）

inazuma ya/he to mo omowanu/hiki ga kao

 从大佛的鼻孔，

一只燕子

飞出来哉

大仏の鼻から出たる乙鳥哉（1822）

daibutsu no/hana kara detaru/tsubame kana

有人的地方，

就有苍蝇，

还有佛

人有れば蠅あり仏ありにけり（1823）

hito areba/hae ari hotoke/ari ni keri

 流浪猫

把佛陀的膝头

当枕头

のら貓が仏のひざを枕哉（1812）

nora neko ga/hotoke no hiza wo/makura kana

三、苦涩酸甜一口茶

英国诗人威廉 · 布莱克

（William Blake，1757—1827）说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与他同一年过世的小林一茶则是

“一茶一宇宙”，

茶碗里，森罗万象。

苦涩酸甜，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世事短暂，人生无常。

这些，他都懂。

他会感叹，

为何这世间要待他如此残忍。

但他也会赞美，

这世间如此的美好。

一茶在这个凡世间

留下了太多遗憾，

却也留下了对生命的深情，

虽命途多舛，

但对这个世界，

他仍心存美好祈盼。

我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

我也会伤心难过，

但我仍然满心喜爱着它。

在盛开的樱花树下

没有人

是异乡客

世间皆言一花一叶一菩提

可有谁念一林一茶一须臾

参考资料：

[1] 陈黎，张芬龄. 《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小林一茶俳句300》. 北京联合出版社, 2019.

[2] https://www.poetryfoundation.org/poets/kobayashi-is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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