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魔法从不高尚

　  城堡里，格林取下附有冰袋的眼罩，走到阳台眺望那红色的天空。

　　格林突然有点想念那酱红的猪肘和扎克的啤酒，还有那只捡来的黑猫。山顶的晚风很凉，格林连打了两个喷嚏。

　　格林已经四十三岁了。

　　格林回到书房，摊开笔记默默地写着些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格林遭遇伏击时，莉兹虽然被格林从马车尾部的窗户送出，但还是被袭击者的子弹给穿胸而过，就连跟在她身边的人偶阿德莉娜也被击碎了充当眼睛的磨制水晶片并分割躯体。

　　时间从不因为人们的祈求而放缓脚步。

　　仅仅是遭遇伏击的第二天，刚包扎好伤口的格林换了一身黑大衣，隐秘地离开了蔷薇城堡。而格兰蒂涅则是带着莎拉维尔和“女妖”，转移到了另一处地产。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将在一个半月后登上位于马戈的辉煌宝石号，去往土地肥沃、远离战乱的新大陆。

　　（老实说，格林对能产出马车大的西瓜、酒桶大的卷心菜的新大陆抱有几分好奇。可惜没有魔法方面的价值。）

——

欧里伽洲厄瑞克城郊的一片森林里，一个穿黑大衣的男人推着一个坐轮椅的女孩缓缓前进。女孩眯着眼睛靠在轮椅一侧，腿上盖着张毯子。

在他们的身后，一匹棕马拉着一辆装满货物，覆盖着帆布的板车亦步亦趋，然而并没有马夫在驾驭马匹。

　　虽然一路有些颠簸，但莉兹很高兴自己能够跟来，只是稍有些麻烦格林先生的愧疚。莉兹很感激能够遇到格林先生，不是因为“淑女的生活”，而是因为身边又有了“同类”。

　　在很小的时候，莉兹就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和其他的孩子不太一样。自己好像很笨，总是喜欢发呆，长得像个傻子……事实上，老师教的，莉兹大多都听得懂；但莉兹总是会不受控制地被什么东西吸引住注意，然后呆呆地看着它一个上午。因为班级里还有一个“聪明人莉兹”，所以莉兹又被叫作“蠢蛋莉兹”。

　　莉兹的妈妈说，‘莉兹只是很容易集中注意力，就像有的孩子很难集中注意力，显得十分调皮，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特点；而且，莉兹也不蠢不笨，因为莉兹可以记住盘子上的花纹以及上面一丝一毫的划痕；只是，莉兹要学会充分利用自己的特点。’

　　在母亲艾伦的陪同和训练下，莉兹学会了控制自己过剩的注意力，只是这些注意力如同堤坝里的水，不会因为被堤坝阻挡而自行消失，而且还会随着“水位”的上升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所以莉兹不得不在空闲时间消耗自己的注意力；但莉兹确实掌握了不对无关事物投射注意力的技巧。

　　“女巫”、“老妖婆”。不知不觉，莉兹多了几个绰号。

　　莉兹受到了排挤，原因是有几个同学觉得她的眼神很可怕，像是童话里的巫婆。因为莉兹在学校一向寡言少语，没有多少朋友，而她的成绩又没有好到能让老师另眼相看，所以莉兹在“讨论拍档”都只能由老师指定的情况下读了四年小学，直至失去自己的右手进入医院。

　　在短暂的人生中，莉兹领悟到了一个浅显的道理：自己是个“怪人”，怪人就应该和怪人呆在一起。

　　莉兹知道自己的一家在外人看来都是怪人，但莉兹觉得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妈妈从来不乱发脾气，爸爸很爱妈妈，妈妈从来不埋怨爸爸。不幸的是，妈妈不小心死掉了，两个相依为命的怪人少了一个。

　　剩下来的怪人不知所措，开始酗酒，变得神经兮兮。莉兹确信，剩下来的怪人在殴打自己的时候看到了另一个怪人的身影。莉兹知道，当自己不小心死去的时候，剩下来的怪人也会很快死去。所以，在母亲艾伦不小心死去后，莉兹一直很努力地活着，像个真正的淑女一样。

　　——

　　“格林先生，我的眼睛是不是很丑很难看？”

　　“没有一个淑女是丑陋的。”

　　“格林先生不觉得我的眼睛很吓人，很像老巫婆？”

　　“并没有。事实上，那只是对魔女的污蔑，并没有魔女必定丑陋的说法。嗯，格兰蒂涅就是一个魔女。”

　　“格林先生，我现在已经是魔女了吗？”

　　“并不，魔女的特征更多体现在精神上……按照驱魔猎人的划分，只有那些有着特殊家系传承，或者对魔境探索很深的魔法师才可以称之为魔女。然而，魔女的划分非常混乱，malefica（使用邪恶魔法的女性）这个词不过是中世纪的蠢蛋生造出来，然后被教廷加以利用。还有witch（女巫）也是，从最开始的魔法师统称逐渐变得专指女性，尤其是乡下的贫困妇女。”

　　“事实上，真正的魔法师大多混迹于上流社会。而且女性通常处于弱势地位。”

　　“有一件事你要知道，那就是魔法师从不高尚。他们是一群寄生在正常社会的虱子。他们会用魔法谋取爱情，用魔法谋夺普通人的财富，用魔法牟取国家的权力。因为魔法的掌握需要才能，所以数量稀少的魔法师注定是游离在正常社会之外的‘异类’。学者、贵族、政客、佣兵，这便是魔法师的现状。”

　　“格林先生希望我成为学者吗？”

　　“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只负责教导你魔法。作为交换，你必须配合我的研究。”

　　“可以告诉我是什么研究吗？”

　　“关于魔境（Great Kingdom）的研究。你需要承担精神上的风险，那有可能会导致你变成怪物或者疯子。”

　　“伟大王国（Great Kingdom）？”

　　“嗯，那是学者的终极追求。那里是非物质的世界，类似于梦境。那里是星球的大图书馆，只要你有能力从四处飞舞的碎纸片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你便可以做到知晓一切过去现在，达到有限的全知全能。”

　　“但对你来说还太早了点。魔境里驳杂混乱的信息会对你尚未健全的世界观造成冲击。魔法的本质并不是什么完全无害的东西。对了，你不要经常握住月时计。因为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回以凝视。像你这个年龄应该去了解关于魔法的知识，而不是去了解魔法。”

　　“回归主题。按照某些教派的观点，秩序是罕见的，是必将消亡的，混乱才是这宇宙的常态。他们认为魔法的本质是不可理解的，是混乱无序的；但混乱的本能，或者说倾向，便象征着这宇宙最终极的智慧，就像水会往下流，火焰会灼烧物质，生命被杀就会死亡等等。”

　　格林略作停顿后继续说道：

　　“还记得我说过的‘一些关于魔法的知识’中的第三点吗？”

　　莉兹把脑袋歪到右边，仰了仰头，但因为身高和角度的关系没能看到格林的身影。

　　“学会判断至关重要。我要了解祂们，但不要轻易相信祂们，直到祂们向我证明祂们是真的。”

　　格林刚到喉咙的话被噎了回去。

　　“……没错，你的记性很好。不，我应该说，你有认真地学习了。”

　　奇奇怪怪的格林先生。莉兹如此想道。

　　——

　　一座被杉树完全包围，仅有一条土路可供进出的爱奥尼柱式神庙。值得一提的是，神庙的庙顶以及柱顶板因为长期无人打理而被青苔侵蚀成了青黑色。

　　格林把马从板车上解下来绑到树上，推着莉兹进了神庙。在他们的身后，板车艰难地碾上地基，跟着两人一起前进。穿过第二道柱墙便是神庙的内殿，但在应该摆放神像的位置却只有一面石墙。整个内殿只有一个写满字迹的木箱。

第十一章 神祗般的少女

格林从轮椅后面的夹层取出一条亚纳银行的投资金条，并将它塞进了木箱上方的开口。虽说格林有着自己“开门”的能力，但格林还是更习惯进门前先和主人打声招呼。在做完这件事后，格林便推着莉兹往柱墙外的方向走去。

　　世界于此被覆盖。

　　穿过柱墙，格林两人又回到了内殿。与刚才不同的是，内殿里多了一台正往外播放着口红广告的电视机以及一个裹着毯子坐在铺及小半个内殿的帆布上的少女。

　　“下午好，邮差大叔。”少女先是扭过头看了一眼，然后挪动了一下身体，以便能将格林和电视机同时纳入视野。

　　莉兹小小地惊叫了一声，不是因为少女那过于“璀璨”以致无法直视的眼睛，而是因为木箱的顶部多了一个油黑色的球型怪物。当怪物转过身时，莉兹可以看到它那占据身体三分之二的独眼以及横跨大半张“脸”的狭长口部。而它身体的一侧还延展出一条仿若软体动物般没有骨头的小巧手臂，手上抓握着格林刚才投入木箱的金条。

　　在莉兹好奇的注视下，黑色怪物朝着莉兹咧嘴一笑，露出内里漆黑一片、没有牙齿的口腔；然后跃下木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又像是一块弹性极佳的果冻般蹦蹦跳跳地移向了少女身侧。

　　而格林则是从轮椅后面的夹层抽出一个手提箱，然后把它横放在地上坐了上去，并顺手抱住自己的膝盖。

　　“好久不见，阿卡迪亚。还有，我的名字是凯特尔·格林。”

　　“是的，是的，我知道。邮差大叔。”少女一边以毫无起伏的语气如此说道，一边从黑色怪物的小手中接过金条。少女看着手上的金条呆愣了一会，接着从毯子里伸出另一只手……

　　“啪”的一声轻响，金条被掰成了两段。

　　格林的脸皮略微抖动，“那是黄金，是一种大面额‘货币’，只不过人类一般不用它来付账。”

　　少女顺手把断裂的金条塞进毯子，“哦，支票本还剩下很多。有吃的吗？”

　　格林神色柔和地笑着，刚要说话。

　　一旁的莉兹突然难受地抬手按住眼睛，“格林先生，我的眼睛好疼。”

　　格林旋即通过“连接”确认了莉兹的精神状态。得出的结论是，莉兹的灵感高得过分。

　　但这并不完全是件好事，过高的灵感会导致莉兹更容易被“魔法”侵染。按照格林的理解，灵感可以视为接纳力——接纳魔法因子的能力。然而，魔法因子是魔法本质的延伸，是碎片化的“魔法”，同样不是完全无害。

　　用比喻来说明，那便是一种人体本来没有但却可以后天与人类共生的细菌。只是共生的过程并不美好，甚至如果魔法因子能够“压制”魔法师的精神，祂会毫不犹豫地将魔法师变成“魔法”的容器。

　　简而言之，接纳少量的魔法因子，可以帮助魔法师更好地理解魔法的本质，并在对抗魔法因子同化的过程中强化自己的精神。但接纳大量的魔法因子会对魔法师的精神产生负担，甚至会把魔法师同化成无意识的“魔法”容器。

　　意识到月时计的阻断不足以保护莉兹的精神，格林开口说道：

　　“可以先把她送出去吗，阿卡迪亚？”

少女没有出声，但格林本能地知道她做出了回应——就像古代的人类从风雨雷电中“领会”神明的意志。

不可视的境界在莉兹身后展开，轮椅带着莉兹快速而平稳地穿过境界的彼端，消失在了异界化的神庙。

　　格林起身解开板车上的包装绳并把它收拢，然后扯下帆布，折好，扭头看向阿卡迪亚。

　　少女点了点头。

　　格林会意地将手上的包装绳和帆布向着前方的空气递去。不可视的境界展开，格林的手穿了过去，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格林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抽回了略微颤抖的手。

　　“这次的是六箱薯片、四箱可乐，还有一小箱硬糖，可乐和薯片的保质期都是十八个月，硬糖的保质期是三年。下一次见面可能是好几年后了。”

　　格林拆开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包薯片，撕开包装递给了阿卡迪亚。

　　少女接过薯片，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你会亏本的。”

　　格林不在意地笑笑，同样拿起一包薯片吃了起来。

　　电视上的广告换成了烟草。两人沉默地吃着手上的薯片，氛围宁静而美好。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突然开口：“邮差大叔，要吃猪肘吗？”

　　格林同样不客气地接过少女手上酱红色的嫩猪肘，放下薯片袋，大口咬了下去。味道和格林记忆中的相距甚远，但仅是啃肘子这个动作便将格林带入了那段珍藏的回忆。

　　“要是再来一碟鹰嘴豆泥和一杯啤酒，人生就圆满了。”

　　少女随手从“境界的狭缝”里拿出一大杯啤酒和一小碟土豆泥，“鹰嘴豆泥比土豆泥好吃吗？这里好像没有。”

　　格林没有嫌弃土豆泥的量少，一勺子把它给抹到了猪肘上，又往嘴里灌了口啤酒，“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

　　说完格林觉得不妥便又补了句，“其实我忘记它什么味道了，应该和土豆泥差不多吧。”

　　少女“哦”地应了一声，拿出一个猪肘同样抹上土豆泥。事实上，少女并不需要饮食来维持生命，而且只要是少女“记录”到境界里的东西，她都可以随手“捏制”出千百件。但少女并不喜欢那些“捏制”出来的东西，她更喜欢“真实”。

　　少女在她的境界里收藏了许多诸如包装绳、面粉、口红、零食袋、日历纸等来自外界的“真实”，烤猪肘只是少女一时兴起放进去的无聊物件。

　　“对了，邮差大叔今天不是绿色的。”

　　说着，少女伸手对着格林的方向虚握了一下。

　　格林下意识地激发大衣上象征着“紫杉木”、“冰粒”、“束缚”、“人类”的一组如尼。因为……阿卡迪亚是他见过的最接近“魔法”本质的存在，哪怕只是普通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侵染弱小魔法师的精神。据她所说，在精灵里面她也是绝对强大的少数，如果“连接”上阿卡迪亚王国，更是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老实说，自从认识了阿卡迪亚，格林反而不再怀疑“神”的存在。

第十二章 身缠诅咒的男人

幽暗，空寂，下坠，仿佛沉入深海，传来的声音变得遥远而飘渺。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

　　——

　　用如尼安定了自己的精神，格林看着将手收回去的少女，小小松了口气。值得一提的是，格林的黑大衣变成了墨绿色，但里面所刻画的如尼符文和随身携带的一些魔法道具依旧完好无损。格林很快将剩下的猪肘肉吃完，并召来水球清洗了双手。至于剩下的骨条、碟子等杂物则是被少女扔进了境界的狭缝。

　　电视上播放起了关于战况的新闻。

　　少女突兀地说道，“邮差大叔是要去参军吗？”

　　格林笑着喝光了手上的啤酒，“那种事情和我无关。”

　　“我要跨越海洋去对面那片年轻的土地。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去东方一趟。”

　　格林从大衣里取出一个布袋，抛到少女身侧。

　　“里面是格伦尼亚的硬币。”

　　格林收敛了笑，“虽然这话由我来说有点不对，不过照顾好自己。”

　　说着，格林起身提起手提箱，顺手拂了拂尘土。虽然格林此时的精神还尚有余裕，但毕竟外面还有个学徒。

　　“等一下。”少女叫停了格林。“我要一块你的灵魂。”

　　不待格林反应，少女对着格林抬起了右手手掌。

　　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旋即在如尼的作用下消散无踪。但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格林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虚浮，手脚使不上力。

　　怒火顿时涌上格林心头。

　　突然地，格林一头栽倒在地，呼吸声有如破旧的风箱，嘴角溢出些许白沫，身体神经质地抽搐起来。

　　少女有些慌乱，语气难得出现了些许起伏。

　　“阴！”

　　黑球怪物展开一对纯粹装饰性的羽翼，俯冲到了格林跟前。

　　——

　　大脑混沌一片，整个身体肿胀疼痛。

　　格林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试图忆起断片的记忆。

　　象征“野牛”、“火焰”、“紫杉木”、“直觉（水）的智慧”的一组如尼亮起。格林花了些时间检查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然后忍住不适带着不加掩饰的怒火开口：“我需要一个解释。”

　　少女干脆地道歉道：“抱歉，我只是想做个交易。”

　　听到交易这个词，格林的怒火平息了许多。

　　“你打算付出什么？”

　　少女试探地说道：“给你看更久的时间，表演更多的‘境界’。”

　　“不行，因为某份誓约的约束，我必须跟着那个人离开欧里伽大陆几年。我需要可以马上得到的东西。”

　　少女犯了难。毕竟除了历任阿卡迪亚以及自己的“收藏”外，少女并没有更多的东西。

　　“那么在不摘除的前提下，解除我身上的诅咒，如何？”

　　——

　　由于经常杀人（其中至少一半是魔法师），格林的身上缠绕着许多诅咒。

　　有的是普通人临死前无意识发出的“诅咒”，有的是魔法师灵魂消散前最后的报复，其中最顽固、最强大的八份“诅咒”依附在格林体内的八个“纹章”。

　　更确切地说，祂们来源于被格林剥夺“纹章”的七个魔法师家族以及协助格林走上魔法师道路的格兰蒂涅。格林的出身和才能都很寻常，但格林用十年的自由换取了格兰蒂涅的协助以及一个初代“纹章”，然后在格兰蒂涅的手术下植入了七个掠夺来的成熟“纹章”——格林的凶名大多来自于此。

　　需要说明的是，“纹章”是固化的魔法因子，是灵魂的结晶，是灵性的器官，可以于漫长的时光中缓慢成长，并以魔法师的头发为载体从人体中分离；在炼金学里，又被认为是第五元素以太的结晶。

　　简而言之，“纹章”不仅承载着魔法师对“魔法”的理解，而且可以提升魔法师的魔力转换效率、施法速度、魔法效力以及魔法师最重要的灵感。

　　即使是天赋不佳的初学者，在继承了纹章以后也像是握住了隐形手枪的孩童，持有了能让这个人类社会动荡的能力。虽然魔法师们大多没有统治世界的想法，但他们发自内心地坚信人类的社会在他们的面前不堪一击，或者说只要还是“人类”就不可能战胜他们。在魔法师更为稀少的过去，一个魔法师能够轻易地颠覆一个王国。

　　而一个传承久远的纹章便是踏入这非人领域的门票。

　　纹章的价值甚至根本不能用金钱衡量。毕竟一个魔法师只要肯拉下脸，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从偏僻的乡下地方搜刮来一笔可观的财富。

　　为了保证“纹章”这一魔法师家族最大的财富不旁落他人，历任魔法师家族的家主都会在纹章中种下最为恶毒的诅咒，确保只有家族的血缘后裔才可以继承并使用纹章。

　　尽管诅咒一类的魔法对魔法师的作用不佳，但也不是什么可以轻易忽视的东西，更何况格林所背负的诅咒里有三份来自于五代以上的魔法师家族。

　　——

　　“做不到，阿卡迪亚没有这样的经验”，代替少女回答的是黑球怪物，“所以不可能马上做到。”

　　“而且阿卡迪亚不可以随意进入魔境（以获取相关的知识）。”

　　格林沉吟了一会，“一小块灵魂，只要你的一小块灵魂。”

　　少女有些意外，但还是答道：“可以。”

　　少女抬手捋了一下头发，掌心多出了一点不可目视的白色微光。

　　格林郑重地从大衣取出一副半旧的扑克牌，然后从中抽出象征月亮的黑色小丑牌。光点飘飘忽忽地进入小丑牌内，消失在了格林的灵性视界。格林收好扑克牌，整了整帽子，随兴行了个脱帽礼。

　　“我该离开了，之前到现在的所有交易就此两清。祝生活愉快。”

　　格林提着手提箱走出了内殿。

　　世界的覆盖被拆解、分离、抚平，少女所在的神庙隐藏到了“世界的里侧”。

　　——

　　里侧的“世界”，电视依旧播放着没完没了的广告。

　　少女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要加钱的。”

第十三章 邮轮上的琐事

辉煌宝石号，长253.3米，宽27.6米，高36米，有12层甲板，载客2145人，排水量3400吨，隶属布里塔尼亚国王冠航运公司，于954年5月下水，并在次年的处女航中达到了24.5节的常规航行速度，从她的姐妹船闪耀王冠号手中接过了蓝飘带奖（横渡西大洋的最速奖项），又被称为“西大洋上的速度之星”，横渡西大洋只需要九天。

　　值得一提的是，辉煌宝石号不仅是西大洋上最快的邮轮，同时也是世界上最豪华的邮轮之一，大量地使用了麻栗木、柚木、黄铜和镀金装饰。

　　辉煌宝石号甲板上的慢跑长廊，莉兹靠着护栏，把下巴搁到平叠的手臂上，眺望着远处未曾见过的景色。湿润的海风掠过她的耳尖，吹散了莉兹久未打理的头发。

　　晨跑的男男女女有说有笑地经过，莉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疏导着自己过剩的注意力。

　　“你好，我的名字是艾莫罗尔德·索菲亚·希尔。很高兴见到你。”

　　“我的名字是莉兹·戈恩。同样很高兴见到你。”

　　说着，莉兹扭过头，看向了身旁穿暗紫色束腰长裙的少女。

　　——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索菲亚总觉得莉兹那没有焦点不带情绪的眼神很可怕，像是父亲故事里提到的“妖怪”，在她的面前有些拘束。

　　‘父亲说的对，欧里伽这边的魔法师，无论年龄，都是些‘古怪吓人的家伙’。不知道家乡那边怎样？’

　　在父亲的提醒下经过一番沟通，“律令之魔法师”的弟子同意给索菲亚引见“那位大人”。

　　欧里伽的魔法师非常排外，没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介绍人，很难融入到他们的圈子，只会被当成外来者警惕……或者一个有钱的蠢蛋。就是因为这样，索菲亚的父亲才会在欧里伽蹉跎数十年“一事无成”。

　　虽然并非本愿，但既然是父亲的“遗愿”，索菲亚自然会尽力做好。

　　经过一轮会面，尽管只是双方互表友善，但至少对面没有表露出警惕和不耐。

　　‘比起处理账目，和魔法师交谈真是耗费心力多了。’

　　索菲亚如此抱怨道。

　　洗完一个不太舒服的热水澡，再做上半小时健身操，完成两个小时的“空禅”功课，索菲亚躺在床上自然地进入了睡眠。

　　——

　　据称，在邮轮上度过的时间会被无限放慢。

　　但对那些专注于事务的人而言，这不过是个不好笑的笑话。

　　登上邮轮的第四天，格林完成了和格兰蒂涅的交易内容，并且抽空手写了一本“一些基础知识”的笔记交给莉兹。

　　格林不喜欢在时间里停留。他认为有目的、有节律的运动才是生命的本质，停止“运动”就相当于放弃生命。

　　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三天凌晨，辉煌宝石号救起了一批遭遇“海难”的人员——他们的邮轮在雾区被西塞特的潜艇咬上并击沉，死伤过半。

　　因为这件事，邮轮上的气氛有些沉重。

　　船长安慰大家，西塞特的潜艇是用来封锁盟军援助的，不会向离开欧里伽的邮轮开火，而且他们的船速很快，除了“百万分之一的极端天气”，他们将保持全速前进。

　　但事件的影响并没有就此结束。第三天晚上，也即是索菲亚初次拜会女伯爵的那天晚上，一名乘客被杀害在了自己的房间，鲜血流了满地，财物被洗劫一空。

　　由于死者有一位交际甚广的贵妇人朋友，她的死讯很快便在乘客间传开。

　　猜疑的目光顿时投向了狼狈登船的亚加纳人——尽管不是全部，但那艘驶向欧里伽的邮轮里的确有许多来自新大陆，被认为是“粗鄙不堪的野蛮人”的亚加纳人。

　　少部分“家世清白”的亚加纳人，交代了自己家族在欧里伽大陆的起源以及主要成员的事迹以自证清白，而剩下那些连自己祖父的名字都不知道或耻于提起的亚加纳人，只能窝在狭窄逼仄的船员舱房，忍受着老水手的反复盘问。

　　然而，这些都与格林无关，尽管索菲亚提醒说这件事可能与魔法师有关，但格林还是不甚在意地完成着自己的事情。

　　因为格兰蒂涅没有给他下命令。

　　可以说，如果不是乘坐的邮轮要沉了一类的事，格林绝不会主动关注身边发生的“琐事”。

　　——

　　约翰·利恩是个体重75公斤的健壮老人，同时也是辉煌宝石号的船长。作为一名老船员，约翰最喜欢做的事便是驾驭脚下数千吨重的钢铁巨兽，享受那无与伦比的支配感和自豪感。

　　如果说辉煌宝石号是一个王国，那么他就是这个王国里支配一切的暴君。

　　但他那愉快的体验全都被那些渣滓似的亚加纳人给毁了，而且他甚至还会因为这件事而被提前退休——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一开始，老约翰试图将这件事隐瞒起来，暗中找到那个挨千刀的亚加纳人，但没想到死掉的那个老女人居然有个胡搅蛮缠的母狗朋友。

　　为了不让事情弄大，老约翰带着几个年轻船员把那群亚加纳人临时住着的船员舱室给翻了个底朝天，但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证据。老约翰只好把几个船员插进他们的舱房，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同时安排了两个临时小队在夜间巡逻。

　　第四夜的夜幕就此降临。

　　涌动的夜色下是扭曲不安的躁动。

　　午夜一点，接到船员消息的老约翰提着一把双管猎枪出了房间。

　　——

　　第五日，老约翰的脸色铁青。

　　欧里伽人又出现了五名死者，财物没有失窃，但他们的面部和手臂都有被撕咬过的痕迹，血肉缺了几块。更糟糕的是，这些都被几个乘客看到了。

　　老约翰觉得这一定是上帝在和他作对。

　　但在这艘船上，他是绝对的“暴君”！

第十四章 混血儿索菲亚

第五日的中午，只有少数几人仍在谈论那位可怜惨死的贵妇人。毕竟，人类总是健忘的，而他们也从不缺少闲聊的话题。

　　索菲亚有些不安。

　　出于谨慎，她曾暗中探查过梅·布鲁克（第一位死者）的房间，“父亲”给出的结论是“灵”的味道不纯正，有人在这里做了些什么。

　　随后她状作无意地把这个消息先后透露给了女伯爵和律令之魔法师，但女伯爵只是一笑置之，让她摸不准态度；至于律令之魔法师，则是简单易懂得多。按照“父亲”的说法，即使这件事就是女伯爵本人做的也不奇怪，毕竟那位可是“嗜血的女伯爵”( Blood Countess ,一则关于吸血鬼的传说故事)的原型之一。

想到那位女伯爵身边总是怯怯的魔法师克莱尔，和她的女同性恋残虐传闻，索菲亚的身体不由轻微地颤抖起来。

那并不是恐惧，而是某种……生理性的激动。

（那种事情她也曾经和大学的室友偷偷尝试过。）

　　索菲亚很确定女伯爵并不是她不安的源头，真正令她不安的是这艘船上的“氛围”，或者说“气”、“风水”。尽管没有掌握相关的远东魔法，但索菲亚直觉地知道自己已经身处险境。

　　‘希望那只是错觉？’

　　不，别开玩笑了，索菲亚只相信实实在在地握在手里的东西，从不会将自己的安全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身上。

　　索菲亚已经做好了随时让父亲“灵魂附体”的准备，小腿也绑上了插着枪支的牛皮套。但最重要的准备还是索菲亚房间里的简陋魔法阵，以及始终不远离“律令之魔法师”的房间，毕竟“律令之魔法师”的行事容易把握，两人的房间也比较接近。

　　——

　　第五夜的夜幕降临。

　　索菲亚心不在焉地进行着“空禅”，或者说表面上的“空禅”。

　　不久，索菲亚睁开眼睛，自言自语了句：“死掉了啊。”

　　——

　　第六日上午，索菲亚拉响了“律令之魔法师”房间的门铃。

　　开门的是律令之魔法师的弟子，衣裙朴素、自然、易于行动，手上戴着色彩鲜艳的串珠手链，走路时右手很少摆动，和律令之魔法师一样寡言少语。

　　出于上次提醒所带来的良好关系，索菲亚总算是得到了进入房间的邀请。

　　简单地说明了昨晚探查出的情报，索菲亚的眼睛逐渐变得水润。

　　索菲亚身上穿的是标志性的暗紫色束腰长裙，简约优雅的剪裁，富有层次的装饰衣褶，略微宽松的上身和在内里束胸衣的紧缚下越加纤细的腰肢，衬得她的上围更加柔软饱满，虽然手臂、脖颈都被保守的衣物遮蔽起来，但从胸部上缘一直延伸到脖颈的暗色蕾丝则是给索菲亚增添了几分神秘和诱惑，然而最吸引异性目光的，还是那包裹了大半截脖颈且缀有白色褶皱边的弹性直领。

　　‘虽然说起来有些下流，但男人都喜欢在行事的时候双手掐住这个领子。’

　　索菲亚略微羞涩地笑着。

　　“格林先生，你的故乡在哪里？”

　　“我的故乡在远东的一个岛国，父亲因为做生意来到了欧里伽。”

　　“因为父亲在远东也是一名魔法师，所以我也多少学了点魔法。”

　　说着，索菲亚抬起手掌，展示出粉嫩柔软的手心。

　　一股哀伤凄楚的情绪掠过格林的心灵，出现的时候像风，消失的时候像雾。若有若无的残留盘踞在格林的内心。

　　索菲亚的嘴唇变得粉艳湿润，“格林先生，我的父亲在两周前去世了……”

　　“节哀。”

　　“因为不擅长打理生意，所以我只好带着自己的那份遗产取道新大陆，回去远东的故乡。”

　　索菲亚那黑宝石般的双瞳润出了两滴泪珠。

　　客厅仅此二人。

　　“节哀。另外，你的研究方向很有趣。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要说，那就请回吧。”

　　格林语气平静地下达了逐客令。

　　——

　　午后，索菲亚拒绝了女伯爵的茶会邀请，耐心地呆在房间，等候着“律令之魔法师”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索菲亚的心底逐渐泛起焦躁。

　　——

　　与此同时，“笔记”的复原工作告一段落的“律令之魔法师”格林离开房间，向着连通各层甲板的黄铜旋梯走去。（在驱魔猎人的伏击中，格林的一部分“笔记”遭到了损毁。）

　　黄铜旋梯的方位各层错开。格林所处的第八层住宿区，通往下一层的旋梯位于船的左侧。

　　第七层的主体是舞池，旋梯位于右侧。

　　第六层的主体是赌场，旋梯位于左侧。

　　第六层包含礼品商店、医护室、小型电影院、照相馆、相片陈列室、健身房、多功能厅以及众多特色餐厅，通往下层的通道没有找到。

　　“啧。”

　　格林扫视了一眼四周，向着一家照相馆走去。

　　照相馆的工作人员是一名高高瘦瘦的青年男子。

　　“告诉我，该怎么去第五层甲板。”格林走近后直接朝着青年男子发问。

　　青年男子不假思索地答道：“那边回廊的拐角有一扇门，把门上的船舵往右拧两格，再往回拧四格就可以打开那扇门。里面的角落有好几个带盖子的洞，可以爬梯子进入第五层甲板。”

　　“谢谢。”

　　格林抬了抬帽子，转身朝着青年男子所指的方向走去。

　　——

　　推开紧闭的门便是空空落落的员工活动区。

　　格林从大衣里取出一个铁制印泥盒，然后掀开搭扣，用右手中指粘上些许淡蓝色的墨水，在墙壁的显眼处勾勒出一个简单的几何图案。

　　以太式的十字架比例，却在“十”字的交汇处添了一个象征“永生”的圆环，看起来像是凯尔特十字的变种；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象征“蛇”或“常春藤”的螺线缠绕着“十字”。

　　这是格林个人的“纹章图案”，又被科索斯周报（一份权威的魔法学术报）阐述为“永生之蛇”、“窃夺者”、“灵体支配者”。

　　尽管格林第一次绘出这个图案时并没有深究它的涵义。

第十五章 魔法师的战斗

在墙上绘出自己的纹章后，格林又陆续在员工活动区四角写下了象征“野牛”、“贤人”、“火把”、“日轮”的一组如尼——再多的已经没有必要。

　　毕竟格林没有时间，更没有能力用如尼布置出一个堪比“王国”的阵地。

　　值得一提的是，墨水里含有快乐鼠尾草（拉丁名Salvia sclarea）的精油。如果对此不了解，可以将其视为不会成瘾的迷幻药，能给人带来“安心”并解除魔法师无意识的“灵性防御”，一般被用在与灵体有关的仪式。

　　做完这些，格林展开自己的“王国”，随便选了一个地洞进入第五层甲板。

　　而这一切，位于员工活动区的数人视若无睹。

　　——

　　第五层甲板的空间狭窄逼仄，仿佛伸手便能碰到上一层甲板。

　　格林所在的区域似乎是住宿区，周围的魔力若有若无地“抵抗”着格林的王国。

　　如无意外，格林应该是进入了某个魔法师的阵地。

　　格林站在原地等候了一会，一位两鬓斑白但却壮硕得不似老人的船员从房间里出来。

　　“乘客，请回到公共区域。这里是船员的宿舍，不予开放。”

　　第五层甲板流通不畅的空气让格林有些胸闷。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你的声音。”

　　老约翰逼近了一步，“我是这艘船上的船长。乘客，现在请立即回到你们的公共区域。”

　　格林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表情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老约翰。

　　“可以告诉我这两天你杀了多少人吗？”

　　老约翰突然暴起，一记强有力的右直拳径直砸向格林的面部。格林交叉手臂格挡，同时脚步不断后撤以躲避接连而来的追击。

　　饶是如此，格林也觉得身上红肿麻痹一片。如果不是提前做了准备，恐怕一瞬间便会被打倒在地——毕竟格林只有两条手臂。

　　而老约翰却在魔法的作用下多出了不下十条手臂。

　　肩膀、侧肋、腰腹、膝盖、手肘……随便你能想到的哪个部位，老约翰都可以在那里“长出”一条强壮的“非物理”手臂。

　　然而，格林却是用“王国”和一双人类的手臂将这雨点般的拳头大多格挡了下来，躯干和要害只吃到寥寥几拳，展现出了“超越常识”的格斗技巧。

　　（毕竟没有哪个人类可以在同时挥出五拳的时候还能去抱对方的大腿，也没有哪个人类能在这种攻势下仅仅处于下风。）

　　有些气喘的老约翰主动停下攻击，和格林拉开了距离。

　　“为什么你能看见我的‘手臂’，我却看不见你的‘手臂’？”

　　格林有些错愕，但还是谨慎地遵循‘本能’，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同时右手往大衣里探去。

　　注意到格林的动作，老约翰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蹿回了船员宿舍。

　　狭窄的走道里仅余格林一人。

　　在戒备了一会儿后，格林把手插在大衣里，大口地喘息起来。

　　需要说明的是，尽管格林掌握了一定的格斗技巧，但在先手挨了几记重拳的情况下（非物理手臂在王国范围内力量有所削弱）——肌肉强度不复以往的格林，本应难以应对这超出常规的拳脚攻势。

　　但在进入第五层甲板前，格林已经完成了一次与战神相关的灵降仪式，而且狭窄的走道也可以让他不必分心应对其他方向的攻击。

　　——

　　对于格林而言，魔咒是非必要的，不管是基础的魔法还是复杂的魔法。

　　事实上，“咒语只对魔法师自身有着影响，所谓的咒语不过是为了集中并引导魔法师的精神，以配合所施魔法的韵律，就像不成熟的孩子给自己打气说‘我能行’”。（艾萨克·牛顿）

　　相比容易暴露情报的“魔咒吟诵”，格林更倾向于使用特定的手势或者专心默念。

　　值得一提的是，格林惯用的手势是用右手拇指扣住右手中指（当然左手也行），因为对立的力量有助于格林集中注意力，而且也符合东方哲学中的“阴”“阳”对立、矛盾螺旋。

　　出于在某些事情上奇怪的坚持，格林在进行灵降仪式的时候往往会专心默念咒文。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乳为目兮脐为口，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刀兵之主（The Lord of War），魂兮，归来！

　　注：格林的咒文改自屈原的《国殇》，格林吟诵时只有最后一句“魂兮归来”用的是“古华语”。

第十六章 压倒性的胜利

Great Codex Wizard.（律令之魔法师）

　　这是科索斯学院于955年冠予格林的称号，起因是他们公开了格林的独有魔法「王国」的情报，当然也有同年格林在城市里一次性支配数万人意识的事迹影响。

　　在信息公开的第一位阶魔法师里，格林的情报是最为完备的：持有枪械，擅长徒手施法，格斗能力不俗，使用如尼符文，主攻咒杀、灵降等方向，王牌是“异种心象领域”——「王国」。

　　心象领域被公认为最接近“魔法”本质的大魔法，其效力为打破常世与魔境的界限，在两者的交错点，覆写出施法者的心象世界。

　　——

　　回归正题，格林被公开的情报之所以如此完备，不仅是因为他所使用魔法的次数之多，更大部分原因是格兰蒂涅明里暗里的“宣传”。否则，对生活条件要求不高的格林也不会成为一个“忙碌”的知名佣兵魔法师。

　　但格林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毕竟一开始他只是无关紧要的实验素材，现在也不过是为了金钱和誓约（诅咒）而在工作。

　　调匀气息的格林从大衣里摸出一把朴素的匕首，猛地往脚下的地面扎去。

　　“形体细长的魔法”潮水般退去。

　　“形同子弹的魔法”在接近格林的身体时被缓慢磨碎——这是格林想给予魔法师们的错觉，为的是不暴露“王国”的范围和效力大小。

　　“针对精神的魔法”如石沉大海。

　　格林就这样于各类魔法的轰炸中，向着魔法师聚集的房间走去，手上持着一把镀银的朴素匕首。

　　“王国”保持着开启，灵降魔法也维持着“低功率”，没有完全切断联系。

　　房间周围窥探的“特异灵体”被格林的“王国”清理殆尽。

　　格林把左手放到门把，直接扭开了门。迎接他的，是老约翰珍藏的双管猎枪。

　　——

　　这是一个面积狭小的舱房，两排商店货架般的床铺紧挨着墙壁，中间是仅供两人侧身行走的过道。老约翰呲牙咧嘴地站在门前，对着格林扣下了扳机。在他的身后，还有三个眼神阴晦的“魔法师”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个该死的蠢货，又要让我们打扫舱房了。’

　　下一刻，老约翰惊恐地看着被格林截停在身前的弹丸，眼神一阵动摇，旋即咬牙发狠，将铁棍似的枪管往格林的肩膀上砸去。

　　“干他！”

　　没有看清情况的三名“魔法师”站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

　　直面着枪管和八条“非物理”手臂的格林俯身前扑，径直撞向老约翰的腰腹。侧腰、脊背、手臂、面部都遭到了“非物理”手臂毫不留情的锤击和撕扯，后脑勺上方的数厘米是临时变向砸来的胡桃木枪托——正在和“王国”角力，格林拧转手里的镀银匕首，向上剖开老约翰的腹部。

　　惨叫起来的老约翰泄了力气，踉跄了两步后，仰面倒在了地上。

　　因为有破魔匕首对“非物理”手臂的克制，以及格林建立起来的“对魔力”的防御，格林其实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狼狈，仅仅是一开始的时候挨了几拳并且大衣被扯得皱了起来而已。

　　从呆愣中回过神来的三名“魔法师”，突然猛扑到老约翰跟前，啃咬起老约翰面部的皮肉。老约翰哼哼啊啊地惨叫着，和那三名“魔法师”扭打起来。

　　格林低垂着眼帘，从大衣里摸出了他的勃朗宁手枪并打开保险。

　　“砰”

　　略有些尖锐的枪声响起，舱房里绽出了一蓬血花。剩余两名“魔法师”的反抗，也在枪声下被格林轻易镇压。

　　格林用脚拨开压在老约翰身上的尸体。

　　脸上坑洼鲜红一片的老约翰，“嗬嗬”地急剧喘息着，眼睛已然失去了神采。

　　鉴于自身的精神状态，格林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后，放弃了将老约翰的灵魂制作成“怪物”( monster )的想法。

　　枪声再度响起。

　　——

心象领域之所以被称为不可复制的奇迹，是因为“叶有相似，其纹各异”。夹杂魔法师主观感受所塑造出来的心象绝不可能出现完全一致的例子。

同样心象领域的具体效力也各有不同——这取决于魔法师为自己的心象所“赋予”的含义。

　　有的心象领域仅仅能塑造一个让人烦躁的炎热环境，也有的心象领域可以让外来者“无力地”坠入无底的深渊。

　　虽然心象领域的原理说起来简单，而且也不涉及其祂的魔法理论，但大多数试图修习心象领域的魔法师要么一无所获，要么精神崩溃。毕竟，只有偏执狂和真正的疯子，才能将一幅影像反复烙印在自己心底形成“心象”，并为其“赋予”魔法。

　　在魔法王国有一条金科玉律，越是理论简单的高位魔法，便越难掌握。

　　很多初入门的魔法师，都觉得正逆五芒星、四元素等种种魔法理论神奇无比，奥妙万分。但事实上，“魔法理论”不过是“没有才能”的人类，为了能做到和精灵同样的事情，才竭尽全力制造出来的一套工具。

　　“工具”越简陋，完成复杂的“工作”自然也就越难。

　　以心象领域举例，这本来是只有精灵和恶魔能够掌握的能力，就像鱼可以在水里生活，鸟类可以翱翔于天空。人类之所以做不到，是因为生理结构和精神构造的不同，先天便决定了没有这个可能性。

　　然而，没有办法直接做到，不代表就没有办法通过间接的手段做到。所以人类制造了氧气瓶，制造了飞行器，用工具做到了自身无法实现的事。

　　同样，经年累月的精神调整和自我改造，给予了魔法师掌握心象领域的一丝可能。

　　——

　　格林的心象领域是特殊的，因为他的心象是“无”——这个本不该成立，也无法烙印在心底的“异种心象”。

　　更准确地说，格林的心象是阿卡迪亚经常提到的“境界”( extent )，即万事万物的“程度”，森罗万象的“制御”。

　　也即，“有限程度的全知全能”！

第十七章 基于感性的魔法

阿卡西记录( Akashic Record ).

　　“阿卡西”的词源众说纷纭，比较可信的说法是来源于婆罗门教的经典《摩诃婆罗多》。阿卡西记录又名“灵魂之书”，祂的记录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宇宙的生命历程（规划蓝图）或者宇宙的源头；

　　第二部分，是灵魂借助肉身在不同的转世和时间里所有的体验和知识。

　　主流观点认为，阿卡西记录( Akashic Record )是魔境( Great Kingdom )的另一称呼，但在使用占卜预言类魔法时，前者的概念更易于“接触”。

　　毕竟，魔境是“魔法”的具现产物（外在表现），是“魔法”的直接流溢。

　　——

　　舱房里，格林半蹲于地，一手持着匕首，另一手按在老约翰的尸体上。

　　“记录”向着格林缓缓“展开”。

　　啃食……血腥淫秽的仪式……

　　双管猎枪……暴乱……深夜……

　　食尸鬼教派……

　　格林退出了“阅读”状态，从大衣里取出一排药片，扳出两粒嚼了起来。药片特有的辛辣苦味，刺激得格林口腔直流涎水。

　　格林神情恍惚地将“苦水”咽了下去。

　　盐酸氯丙嗪片。

　　一种用于精神疾病的镇静药，格林用它来抑制灵降魔法带来的妄想、幻觉以及思考能力障碍。但这种药容易引起药物依赖性，而且已经对格林的视力造成影响。除此之外，它还有着口干、乏力、嗜睡、心率失常等微不足道的不良副作用。

　　格林掀开舱房里的几床床铺，确认了占卜信息的真伪。

　　在用“催眠”处理了所有听到枪声的船员后，格林揉着眉心离开了已然没有魔法师的第五层甲板。

　　（鉴别一个人是否魔法师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看他会不会受简单的催眠和咒杀魔法影响。）

　　——

　　回到房间的格林，让莉兹把一块刻有“昼夜的移转”如尼的小鹅卵石交给女伯爵，自己进入卧室开始了“工作”——先把“阅读”到的“尸食教魔法理论架构”记录下来。

　　约莫十分钟后，收到符文石的格兰蒂涅皱起眉抱怨道：“真是的，格林越来越懒散了。”

　　格兰蒂涅离开了座椅。莎拉维尔默契地上前扶住格兰蒂涅的手臂。

　　两人消失在了原地。

　　——

　　“试问，可是无爱之人？”

　　弗瑞德·斯科特表情轻佻地看向不请自来的客人，口头禅脱口而出。

　　格兰蒂涅得体地笑着，眼睛不自觉眯了起来。

　　“基于凯尔特传说的誓约( Geis )？是你的死亡预告吧。”

弗瑞德突然冒了冷汗，语速飞快地说道：“等等，我投降，我愿意奉纳赎金。”

“的确，奉纳赎金不杀是古老的传统，而且杀了你也不太可能得到比赎金更多的回报，反而会和某些人结怨……”

“但是我拒绝！”

格兰蒂涅用折扇遮住半张脸，缓缓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格林在提灯的“指引”下出现在了这个陌生的房间。

　　要做的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格林将记录着占卜信息的符文石交给了格兰蒂涅，而格兰蒂涅又进一步找到了“黑手”的所在，并决定予以排除。

　　那么……猎犬就应该在自己的主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捕猎技巧。

“王国”展开，“压制”施予。

尽管无法做到对普通人那样的“定身”，但在“王国”的加成下，“迟缓对方的动作以及禁止对方使用空气中的魔力”这种事情还是不难办到。

　　弗瑞德惊恐地调集着体内滞留的“魔法因子”，试图将其转换为魔力，对抗格林的“压制魔法”。同时，一头常人无法目视的熊形生物从他的脊背钻出，抱起他转身就走。

　　而此时，格林已经掏出了他的勃朗宁手枪。

　　“砰”

　　子弹只打中了弗瑞德背后的熊形生物，但弗瑞德还是发出了一声痛呼，旋即表情转为狰狞——他已经连接上了自己布置多时的阵地——其覆盖范围，涵盖整艘邮轮。

　　强大的阵地源源不断地转换着原始魔力，并将其缠绕在弗瑞德的身周，对抗着格林“王国”的压制。

　　蛙、蛇、蜘蛛、龟、狼、狐狸、鹿。

　　一头头似是而非的生物从弗瑞德的体内钻出。

　　弗瑞德从熊形生物的怀里下来，略微停顿后表情狂乱地嚎叫嘶吼起来，疯狂地催眠着自己，竭尽所能地调动着自己的情绪和虔信心。

　　格林的子弹要么打在了那些奇异生物身上，要么被无形的力量弹飞。

　　‘用感性来引导“魔法”的萨满教（自然教派），对于物理的干涉力出乎意料地强。’格林如此判断道。

　　奇异生物如潮水般向着格林涌去。

　　因为王国时刻发挥着“驱逐”的作用，所以并没有人因为枪声而来打扰这场代表着“理性”和“感性”两个理念的魔法战。

　　制御格兰蒂涅则是不知何时搬来了座椅，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场魔法战。

　　格林将打空子弹的手枪收回大衣，然后从中取出了一把有着华丽黑纹的银色匕首。

　　「复仇天使」，一件可以借助“高浓度新鲜诅咒”施展超规格「灵降魔法」的魔法道具，同时也是最适配格林自身纹章的魔法道具。

　　因为它们本就是出于同一人之手，成套制造的“诅咒”（誓约）载体。

　　十七头或人形、或兽形、或半人形的“怪物”从格林随身携带的扑克牌中脱离，像是未曾烘焙的面团一样，一股脑地缠绕在那些奇异生物身上。

　　奇异生物的行动被限制了起来。

　　但在源源不断的魔力补充下，“怪兽”开始“溶解”甚至有被“同化”的趋势。

　　弗瑞德依旧狂乱地进行着仪式，嘴角流着涎水，但却没有再召唤出新的“奇异生物”。

格林用匕首在手掌上轻轻划出一个伤口，然后眉头紧锁地注视着这个被奇异生物弄得有些凌乱的房间。血液上涌入颅，太阳穴青筋毕露，鼻腔内脆弱的毛细血管因为过快的血液流速而小范围破裂。

“世界”的秩序因为“一个人”的知性而有限地“改写”。

　　界限，混淆；

　　秩序，崩坏；

　　心象，载入；

　　联系，缔结；

　　“然后，于此显现。”(Then, expose.)

　　格林强撑着昏胀的大脑，随手用复仇天使划出一刀。。

　　——

　　一滴水珠滴落平静的水面，原本清晰的倒影（投射）被模糊，水和空气的界限于小范围变得暧昧不清。

　　在水面重归平静之前，改变了的投射理论上有着无限的可能。

　　而格林此刻想要复现出来的投射是……

　　“Temple of Arcadia (阿卡迪亚神庙).”

第十八章 结束后的琐事

少有人行的杉木林，结着青黑斑块的爱奥尼柱式神庙，仅供板车单向通行的林间小路。

　　世界于此被覆写。一切事物都真实不虚，一切事物都虚幻无定。

　　也许，在魔境生物看来，常世也是虚幻无定的地方。

　　——

　　抛开心头的感想，格林再度拿出手枪并更换弹夹。

　　奇异生物如清晨的雾气般缓慢而明确地消融。

　　如同面团般无定形的“怪物”肆意伸展着自己的身躯，贪婪地分食着奇异生物。

　　只是不见血腥。

　　弗瑞德停止了狂乱的嘶吼，坐倒地上双手环抱身体，面容平静哀伤地和之前判若两人，“神( Awion)，为何抛弃于我？！”

　　格林的身影突兀消失并出现在弗瑞德的身后。手指扣下了扳机。

　　“砰”

　　略显尖锐的枪声响起，血液迸溅出来。

　　“你的怨恨，我接下了。”

　　格林扭头看了一眼神庙门前仿若形影不离的格兰蒂涅和莎拉维尔，从大衣里取出一盒常见的旧扑克牌并直接抽出象征月亮的黑色小丑牌。

　　格林用纸牌封印了一个形似狮子的“怪物”，然后稍稍用力将这个不稳定的“世界”往深渊里推了一把。

　　至于其它“怪物”，格林已经没有余力去“回收”。

　　说到底，格林从来就无法真正使役“祂们”。

　　“阿卡迪亚神庙”如泡沫般崩坏破碎。

　　水沫回归湖水，湖面一片平静。

　　——

　　格林“跳跃”回了常世。

　　因为格林并没有将格兰蒂涅二人拉入心象领域，自然也就没有费精力将不请自来的她们拉回常世。

　　四周的风景再次置换。

　　格兰蒂涅依旧坐在自己的座椅上把玩着折扇，莎拉维尔侍立其后，而弗瑞德则是以尸体的形式出现了格林脚边。

　　值得补充的是，在格林借助灵降仪式“完成”了自己的心象领域后，弗瑞德便已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虽然格林特有的“王国”于大多数魔法师而言相当于天敌，但“王国”作为心象领域是“不完全”的——祂无法阻断经由“魔境”生效的魔法。

　　有记载的心象领域都是内外隔离的，完全可以理解为一个位于常世与魔境的夹缝之间，可以容纳普通物质的，“不稳定”的微型世界。

　　在这个微型世界里，弗瑞德理所当然地失去了他赖为依仗的“大型阵地”。

　　“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离开了。”

　　不待格兰蒂涅应答，用纱布捂着自己鼻子的格林径直朝着房间的门走去，并在接近门扉的时候凭空消失。

　　近乎同时，格林出现在了门外的过道。

　　这是格林第一次在常世使用“魔境跳跃”——因为感觉自己能做到，所以就这样做了。尽管格林此时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糟糕。

　　灵降“阿卡迪亚”所带来的负担，长时间使用魔法所带来的负担，十多日前“复生”并重新掌控身体所带来的负担，弗瑞德临死前指向自己的诅咒所带来的负担，一股脑地积压在因为植入了阿卡迪亚的“碎片”而精神不稳定的格林身上——量化成寿命的话，大约是减少了六七年。

　　虽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但还是强调一点：无节制地使用魔法会伤害魔法师的精神，折损魔法师的寿命。而这个“节制”又因人而异，有的魔法师甚至会因为使用了一次魔法而当场暴毙。

　　至于格林，他的精神接受过“调整”——摘除了不必要的“耗能部分”，增加了适配“魔法”的“有用部件”（纹章）。

　　按格兰蒂涅的说法，格林的精神寿命远大于肉体寿命。

　　然而，格林一直痛斥笛卡尔为蠢货的原因，便是“精神和肉体是相互影响的”——肉体服食药物可以安抚狂躁的精神，同样精神的疲惫也会造成肉体活力的衰退。

　　至少，此刻的格林只想随便找个地方倒下去睡一觉。

　　——

　　第六夜的夜幕降临。也许宁静的夜色下并不平静，但那已经与格林无关。

　　辉煌宝石号的船长，由女伯爵的人偶玛格丽特接任，并光明正大地参加了船长宴会。

　　注意到这点的魔法师并没有出面表示反对。

　　弗瑞德留下的阵地依旧催生着“不完全的魔法师”，但自然会有“热心”的魔法师前去处理。

　　错过了晚餐的格林，醒来后随便应付了肠胃，转而摊开笔记开始了今天的“记录”。

　　（“影子记录”，诺斯底学派所倡导的一种习惯，用笔记的形式记录魔法师自身的知识和经历，到最后甚至能成为一件强大的魔法道具。）

　　与此同时，同样违背了自己作息的索菲亚站在表层甲板的护栏边缘，吹着并不舒适的海风，身上是点缀着繁花的暗紫色宽松睡袍。

　　实际上，索菲亚对于暗紫色并没有特殊的偏好，但暗紫色可以令16岁时的她显得得更加成熟且富有神秘感。

　　到了现在，已经成为了习惯。

　　据说，暗紫色在东方是最高等级的贵族才可以穿的颜色。可说到底，不过是因为紫色的染料稀缺且昂贵罢了。

　　没有了“父亲”的暗中庇护，今后的生活可能会难过一些。

　　也不知道没有血缘的外人能不能做成“仆人”。果然还是因为自己的能力不足！

　　亚加纳那边应该也有魔法师，但恐怕很难找到。

　　“物部”这个姓氏，对于现在的自己毫无作用。

啊啊啊（咏叹），有谁愿意舍弃肉体与我共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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