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战国家族史：足利家

战国前夜

日本战国时代的一百五十年间，约有一百余年的时间都属于室町幕府统治日本的时期，当时的幕府将军乃是清和源氏出身的足利家。那么，在足利家的统治下，室町幕府又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让日本走向战国时代的呢？

足利家的先祖足利义康是清和源氏家族中最著名的武士源义家的孙子，在镰仓幕府时期，足利家因为与当时执幕府牛耳的北条家联姻，成为了幕府中的有力御家人。等到镰仓幕府末期时，后醍醐天皇举兵倒幕，足利家的家督足利尊氏背叛幕府加入了朝廷的一方，为后醍醐天皇建立的建武政权立下了赫赫战功。不过，理念不合的足利尊氏最终还是和后醍醐天皇走到了对立面上，足利家拥戴了另外一支皇族“持明院统”出任天皇，自己也因此出任征夷大将军，开设室町幕府，建立起一个新的武家政权。

室町幕府建立于乱世之中，为了与当时后醍醐天皇建立的南朝抗衡，幕府给各地的武士授予了非常多的权限，这使得在日本南北朝统一以后，各地的守护大名割据一方与幕府针锋相对。到了第六代将军足利义教时期，这个以铁腕手段著称的幕府将军因为削藩而被家臣赤松氏暗杀，使得室町幕府开始走向衰弱。

足利义教去世时正当壮年，嫡子千也茶丸不过八岁而已，幕臣们迫不得已，只得立这个幼儿出任幕府将军，取名足利义胜。没曾想，足利义胜也是个短命鬼，仅仅两年之后，足利义胜就染上了赤痢。由于当时医疗条件十分落后，这个年幼的将军最终在阴阳师的祈祷声之中病逝，幕府重臣们不得不再次拥立足利义胜的弟弟三春丸为主。

文安六年（1449年）四月，室町幕府为三春丸举行了盛大的元服礼，取名为足利义成，随后朝廷下旨，任命足利义成为“征夷大将军”，也就是室町幕府的第八代幕府将军。因为足利义成后来又改名为足利义政，所以我们下文统一称呼其为足利义政。足利义政的性格和父亲足利义教截然不同，他虽然胸有大志，但是骨子里却是个讨厌战争的文艺青年，并且除了志大才疏、穷奢极欲等缺点以外还有一些恋母情节，甚至将自己的乳母收为侧室。

由于当时室町幕府的守护大名已经尾大不掉，为了对付这些守护大名，足利义政开始任用侧近，打击守护大名的势力。在众多守护大名之中，又以“三管领”斯波家、畠山家、细川家、“四职”山名家、一色家、赤松家、京极家还有土岐家、大内家等几个家族最为强大。不过在足利义政出任幕府将军时期，三管领中的斯波家、畠山家都因为家督之事分裂，四职中的赤松家在足利义教死后灭亡，一色家、京极家也都走向衰弱，所以在幕府内部，最为强大的还是细川家与山名家两个家族，并且这两个家族还是同盟关系。

雪上加霜的是，足利义政出任将军以后，一直都没有产出子嗣，这让足利家出现了继承人危机。为了巩固幕府的统治，足利义政强迫已经出家的弟弟足利义视还俗，成为自己的继承人。然而，老天爷似乎给足利义政开了个玩笑，在足利义视还俗后不久，足利义政的正室夫人日野富子就为其产下一名男婴，也就是后来的足利义尚。

因为当时的日本夭折率奇高，所以足利义政并未因为男嗣的出现而出现废立继承人的心思。日本武家的继承制度与中国略有不同，例如镰仓幕府时期掌握幕政的是出任幕府执权的北条家嫡流“得宗家”一系，然而在得宗家男丁年幼之时，幕府也会让北条家的庶流暂时出任执权，等到得宗家男丁成年后，再归还其执权之位。因此，足利义政的想法恐怕与早前的镰仓幕府相同，让弟弟出任下一任幕府将军，再由自己的儿子成为弟弟的继承人，也就是下下任幕府将军。

可是，幕府当中的有些人却对此事感到不满，其中就包括了幕府将军的近臣伊势贞亲。伊势家世世代代侍奉足利家，在幕府建立以后，足利家也十分信任伊势家，让其世袭幕府中的“政所执事”一职。伊势贞亲之子伊势贞宗是足利义尚的养父，因此足利义尚越早出任幕府将军，对伊势家来说就越为有利。另外，因为是幕府将军近臣的缘故，伊势贞亲与细川家、山名家等守护家族的关系也并不咋样。顺便一提，伊势贞亲的外甥，便是战国大名北条家的开创者北条早云（伊势宗瑞）。

文正元年（1466年）七月，伊势贞亲为了拉拢三管领中的斯波家，怂恿将军废掉亲近守护势力的现任斯波家家督斯波义廉，重新改立前斯波家家督斯波义敏上位。九月，伊势贞亲再次向将军进言诛杀其弟弟足利义视，而足利义视在探知消息之后，逃到了细川家、山名家处请求庇护。细川家、山名家对伊势贞亲已经十分不满，两家借着这个机会召集各地大名，拥立足利义视为主，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强迫足利义政杀死伊势贞亲，最终伊势家一族在守护大名的胁迫之下，狼狈地逃出了京都。

伊势家出逃以后，细川家独掌幕府大权。当时的三管领家族中，细川家家督细川胜元、斯波家家督斯波义廉虽然都是山名家家督山名宗全的女婿，但是细川胜元却不一定买老丈人山名宗全的账，并且三管领中的另外一家畠山家的家督畠山政长还是靠细川胜元的支持才顺利继位的，所以这样的这样的现状引起了山名家的不满。为了扩大山名家在幕府内部的影响力，山名宗全在暗地里支持与畠山政长争夺家督之位的畠山义就重返京都，最终引发了大乱。

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畠山义就率领军队自河内国上洛，两日后畠山义就军于京都北部的千本释迦堂着阵。得知畠山义就率军上洛后，畠山政长感到十分不安，急忙派出使者向细川家求援。

次年元旦（文正二年，是年改元应仁元年，1467年），出任幕府管领的畠山政长前往幕府向将军足利义政进贡。按照往年规矩，足利义政应该在第二天前往管领的家中以示认可管领的忠诚。可是，因为畠山义就的威胁，再加上山名宗全的暗中操作，足利义政在元月二日没有前往畠山政长的家中赴宴，反而在将军御所中接见了畠山义就。不仅如此，足利义政还在元月五日前往山名宗全的家中接受畠山义就的款待，并在次日罢免了畠山政长的管领之位，改由山名宗全的 女婿斯波义廉出任管领。

足利义政的摇摆不定让京都的局势越来越不稳定，为了劝谏将军，细川胜元召集起军队，想要请求足利义政下令讨伐畠山义就。结果山名宗全先行一步占领了将军的御所，甚至将天皇一族也移入御所之中控制，使得细川胜元失去了大义名分。

元月十七日，畠山政长烧毁了畠山家的宅邸，前往京都东北部的上御灵神社布阵，畠山义就则在次日率军对上御灵神社发起攻击。足利义政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而因为担心自己重金修筑的花之御所会被战事波及，下令让各个家族都不许插手畠山政长与畠山义就的合战。

细川胜元比较老实，再加上山名宗全明显是有备而来，自己轻举妄动容易吃亏，所以在收到将军命令后一直按兵不动。反过来，山名宗全完全无视了将军的命令，下令让斯波义廉派兵增援畠山义就。虽然在斯波军赶赴战场以前畠山义就就已经击败了畠山政长，但是山名宗全此举仍被世人们认为山名家插手了这次的“御灵合战”，而一直按兵不动的细川胜元，则因为坐视盟友败北不施以援手，被世人嘲笑为胆小鬼。

应仁之乱与钩之阵

应仁元年（1467年）五月二十五日，细川胜元秘密调遣了军队在京都集结，于次日袭击了幕府将军御所正对门的山名宗全方的大名一色义直的房子，应仁之乱爆发。为了避免重蹈覆辙，细川胜元起兵之后立即包围了将军御所，控制住了将军足利义政一家。

得知细川胜元举兵后，足利义政先是下令命畠山义就离开京都，而后又下令禁止细川胜元与山名宗全交战。然而，幕府的处置依旧不能够让势同水火的大名们满意，细川胜元依旧在六月一日请求足利义政颁下将军的牙旗，准备讨伐山名宗全，各方大名也在这期间基本站队完毕，细川胜元一方被称为“东军”，山名宗全一方则被称为“西军”。

此时因为掌管将军牙旗的一色义直加入了西军，足利义政不得不下令重新制作一面新的旗帜，并且还下令让弟弟足利义视出任东军的总大将。足利义视与文弱的哥哥不同，在出任总大将后屡立战功，于军中立下了很高的威望，而此时的足利义政却一直寄希望于调停战事兄弟俩对这场战争的态度完全不同。于是，担心弟弟盖过自己威风的足利义政便下令召回先前在文正政变中被驱逐的伊势贞亲。伊势贞亲的归来让足利义视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他向伊势国的国众发去命令，令他们阻拦伊势贞亲上洛。

在此期间，负责护卫足利义政的将军直辖部队“奉公众”中的许多武士加入了西军，甚至有谣传连足利义政都因为足利义视与东军的关系有了加入西军的打算。为此，足利义视先是主动退出了将军御所，而后又利用东军的势力在御所内进行大清洗，驱逐与斩杀了一批亲近西军的女官与武士。

然而，京都的局势在西国的大名大内政弘上洛之后发生了逆转。原本东军因为突然发难占据了上风，可是西军方的大内军、河野军的突然到来使得战局发生了变化，开始对西军有利起来。足利义视担心东军万一落败，自己将沦为西军的俘虏，便在十月带着侧近武士流亡伊势国去了。

此时的足利义政还没有完全放弃弟弟，得知足利义视出逃以后，足利义政下令将伊势国领地收入的一半赐给足利义视，作为其在地方的开销。之后，足利义政又相继将山城国、近江国、伊势国中寺院、神社的领地也“半济”给了足利义视，将其请回了京都。可是，足利义视的回归让许多人感到了不满，除了伊势贞亲不说，先前足利义视在清洗将军御所中的女官与武士时，还得罪了将军的正室夫人日野富子与其哥哥日野胜光，二人因此返回京都的足利义视在御所中说是如坐针毡也不为过。

应仁二年（1468年）十一月十日，足利义政下令杀死了亲近足利义视的幕臣有马元家，令足利义视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此前一直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的细川胜元对此事没有任何表态，反而还劝说足利义视主动放弃将军继承人的位子重新出家。明眼人都能看出，细川胜元已经被将军足利义政给收买了，而足利义视则成为了细川胜元的投名状。在这样的情况下，足利义视在一个雨夜出逃，前往京都郊外的比叡山延历寺寻求庇护，不久之后又被山名宗全请入西阵，成为了西军的幕府将军。

文明九年（1477年），随着东、西军的议和，应仁之乱最终以西军臣服东军幕府而结束。西军投降以后，曾是西军幕府将军的足利义视成为了西军大名的弃子，无所依靠，好在美浓国的大名土岐成赖念及旧情，将足利义视带回了美浓国。

另外一边，在足利义视成为西军幕府将军后，足利义政便顺利地将将军之位传给了儿子足利义尚，不过幕府的大权依旧掌握在隐居的足利义政手中，足利义尚不过只是父亲的傀儡而已。足利义尚的性格与父亲也是截然不同，他的个性火爆，喜好武勇，不喜文艺。前关白一条兼良曾经写了一篇关于治国的《樵谈治要》献给足利义尚，没想到足利义尚看也不看，转手就送给了做和尚的弟弟，搞得一条兼良的儿子寻尊十分不悦，形容父亲献上《樵谈治要》的做法宛如“在狗的面前传播佛法”。

由于父亲的干政，足利义尚在文明十二年（1480年）时一怒之下切掉了武士的发髻，宣布出家隐居，最终在母亲日野富子的支持下，足利义尚成功地逼迫父亲足利义政将大权转交给了自己。文明十七年（1485年），足利义政支持的文官“奉行众”之一的布施英基被足利义尚手下的奉公众杀害，父子二人的对立进一步加深。

为了避开父亲足利义政的影响，九代将军足利义尚在长享元年（1487年）九月借口讨伐侵占将军直辖领“御料所”的六角家，率领着幕府大军出阵。在击败了六角家以后，足利义尚便停留在了近江国的一个名为“钩”的地方，召集奉公众、奉行众前来钩之阵参阵，而前将军足利义政麾下的奉行则被命令留守京都。在此期间，足利义尚所在的“钩之阵”成为了实际上的幕府所在地。然而，足利义尚虽然是个武德充沛的将军，但是年纪轻轻的他却沉迷酒色，在两年不到的时间里，足利义尚的身体就被酒色与政务摧垮，在钩之阵中吐血而死。

足利义尚去世时年仅二十五岁，由于他没有子嗣，其他兄弟也都早逝，所以如何选择新的将军继承人就成为了幕府的头号大事。此时有权继承将军之位的分别是足利义政的两个侄子——堀越公方足利政知之子香严院清晃与足利义视之子足利义材。

此时，在儿子足利义尚出任将军时期崛起的日野富子起到了关键作用，由于清晃并没有日野家的血统，而足利义材则是日野富子的妹妹日野良子之子，所以日野富子在继承人之事上选择支持足利义材。长享三年（1489年）四月，足利义材在父亲足利义视的陪同下自美浓国上洛，被日野富子接进了足利义尚曾经的住宅小川御所之中，正式被指定为继承人。

明应政变

延德二年（1490年），前将军足利义政病逝，在足利义政的葬礼上，弟弟足利义视悲伤不已，对着众人说道：“我与兄长的关系其实一直很好，只是因为在兄弟间夹杂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才导致我们成为了敌人。”的确，足利义政与足利义视的关系本来就非常好，哥俩还一起娶了日野富子、日野良子姐妹，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的话，两人也许会是一对模范兄弟也说不定。

在足利义政去世以后，足利义视与日野富子的关系便开始急剧恶化。足利义视在应仁之乱时在东军、西军都有许多交情匪浅的守护大名，而香严院清晃的父亲足利政知则远在关东，对幕府的影响力十分有限，所以足利义视认为儿子足利义材成为将军继承人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并不会对日野富子感恩戴德。

足利义视的观点在日野富子看来就是个白眼狼的行为，所以她开始与管领细川政元联络，决定改立香严院清晃为将军，政所执事伊势贞宗也辞去了执事一职表示站队日野富子，双方的矛盾越来越深。好在足利义视的威望尚在，在他的操作之下，儿子足利义材于是年七月正式被册封为征夷大将军，成为了室町幕府的第十代将军。

然而，命运似乎注定要让足利义材独自面对难题，在出任将军的三个月后，母亲日野良子去世，次年正月，父亲足利义视也因病去世。足利义材自幼便在美浓国长大，在京都没有政治基础，父母的接连去世，让足利义材成为了幕府之中的孤家寡人。

为了转移矛盾、树立威望，足利义材选择了通过战争来加强自己的影响力。延德三年（1491年）四月二十一日，足利义材下令亲征近江国，想彻底解决掉六角高赖这个刺头儿。在足利义材的号召下，各地大名纷纷上洛，对近江国发起了第二次攻击，经过长达一年半的合战，幕府军最终成功地将六角高赖驱逐出了近江国。

凯旋归京的足利义材志得意满，他十分享受出阵时各个守护大名的前呼后拥，因此，足利义材决定乘胜追击，通过不断地发起战争来树立将军的威望，重建应仁之乱后的秩序。当然，打仗也不能瞎打，要师出有名，否则就是无事生非。足利义材选择的下一个目标，便是畠山义就之子畠山基家。畠山义就自应仁之乱后在地方上一直与幕府对着干，在他去世以后，畠山基家继承了父亲的遗志，继续与幕府对着干，所以是个成为幕府公敌的不二人选。

明应二年（1493年）正月，归京才一个月左右的足利义材下令再次集结军队，出阵河内国讨伐畠山基家。在足利义材痴心于战争的同时，有一个人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从不对将军的决定表态，他便是幕府管领细川政元。由于细川政元在出阵近江国时吃了唯一一场败仗，使得足利义材产生了“细川政元也不过如此”的错觉，所以足利义材对其也没有什么防备。

四月二十二日夜里，一队武士护送着一个神秘人物进入了细川家的别墅之中。几天之后，细川政元在家中为这位神秘人物也就是香严院清晃举行了还俗礼，即足利义澄，拥戴其成为足利家家督，随后日野富子、伊势贞宗也纷纷表态承认足利义澄的地位。得知京都发生政变、新任将军出现以后，各地的大名纷纷率军离开了足利义材的阵中，由于形势模糊，大名们也不敢过于倾向某一方。

不过，足利义材却并不担心，他在出任将军后笼络了畠山政长、赤松政则、斯波义宽等大名，除此以外畠山政长还有一支约一万人左右的军队正从纪伊国朝河内国进军。足利义材相信自己只要振臂一呼，就可集结几位大名的军势上洛，与逆臣细川政元决一死战。

然而让足利义材没有想到的是，斯波义宽由于足利义材一直搁置越前国（此地原是斯波家领地，却被朝仓家占领）问题有些怨念。而赤松政则被拉拢的原因则是足利义材支持复兴赤松家，可是问题在于细川家也是复兴赤松家的坚定支持者，再加上细川政元把姐姐嫁给了赤松政则，所以赤松家似乎没有理由非得站队足利义材。不仅如此，畠山政长的军队在经过和泉国时还遭到了赤松军的阻击，最终被赤松政则击败。

在这样的情况下，足利义材终于认清了事实，决定投降。畠山政长不愿受辱，在将军身边自尽而死，其子畠山尚顺则带着家臣突围，逃向了纪伊国。

明应政变的原因有很多，除了得罪足利家的“家督阵代”日野富子以外，足利义材的穷兵黩武也是很重要的原因。第二次六角征伐时，大名们积极响应将军的号召，与其说他们对讨伐六角高赖有多大热情，倒不如说是礼貌性地向新任将军表示效忠，仅此而已。毕竟无论是讨伐六角高赖，还是畠山基家，亦或者是上了黑名单的朝仓家，获益的都不是各地的大名，而是足利义材及其笼络的畠山政长、斯波义宽等“自己人”。足利义材并未感受到大名们的厌战情绪，反而还马不停蹄地发动新的战争，自然引起了大名们的不满。

五月二日，足利义材被带回了京都幽禁，细川政元对其好吃好喝款待着，想让足利义材从此远离政界，当个快活的富翁。然而足利义材却不是笼中之雀，他先是表现出了乐不思蜀的状态，而后又在六月二十九日的雨夜中，与几个侧近逃出了京都，不知所踪。

足利义稙的奋斗

自京都失踪的足利义材在几天之后出现在了已故的畠山政长的领国越中国之中，受到了畠山政长的家臣神保长诚为首的越中国众的保护。细川政元虽然多次派遣军势攻打越中国，但是都被国众们击败。

不过，越中国的国众联军自保有余，若是想上洛的话，兵力还是有些单薄的。在诸多守护大名之中，西国的大内义兴倒是十分热情，但是此时的大内家正处于内乱以及北九州的战争中，并没有余力上洛。为了召集更多的人手，足利义材决定拉拢越前国的朝仓家，亲自带着十三名侧近前往越前国。在此期间，足利义材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足利义尹”，后来又改成“足利义稙”，为了方便阅读，下文统称其为足利义稙。

朝仓家在足利义稙尚是将军时就不受待见，所以当足利义稙抵达越前国后，朝仓家家督朝仓贞景对其也是要啥给啥，就是不提上洛之事。不得不说，朝仓家的政治眼光一直很差，此时畠山政长之子畠山尚顺正在与细川政元在南近畿交战，京都附近又爆发了土一揆，若朝仓家摒弃前嫌拥护足利义稙上洛的话，必然会让细川政元大为头疼，事成之后朝仓家也定会在足利义稙的幕府之中占据一席之位，不至于被各地守护大名鄙视。

没了朝仓家的支持，足利义稙只好带着数百人的军队上洛，虽然这支军队兵力不多，但是毕竟是细川政元的前主君，所以细川政元处理此事十分小心。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让大家都没想到的事情，一个人的出现彻底帮细川政元解决掉了与主君交战的烦恼，此人就是近江国的大名六角高赖。

六角高赖自从第二次六角征伐后就一直东躲西藏，直到明应政变后才敢返回近江国露面，这次撞上足利义稙，可以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军很快就厮杀了起来。足利义稙虽然勇武，但是毕竟人少，在六角军的攻击下节节败退，逃向了比叡山延历寺。不过，延历寺也不敢收留这个烫手的山芋，所以足利义稙最终只能在近臣的护卫之下，渡海前往西国大内家的领地寻求庇护。

大内义兴十分欢迎足利义稙的到来，可是此时的细川家在京畿如日中天，大内义兴也不敢冒险上洛，只得劝说足利义稙再等等机会。这一等，就是十多年，把足利义稙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儿，硬是熬成了一个开始看自己大腿赘肉的大叔。就在足利义稙认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的时候，京都发生了一件大事，改变了他的命运。

永正四年（1507年）六月二十四日，幕府管领细川政元在入浴时被家臣香西元长、药师寺长忠指使近侍暗杀，而香西元长等人及其拥立的细川政元养子细川澄之随后被细川家一门众讨伐。不过，这次事件使得细川家走向了分裂，细川政元的另一个养子细川澄元以及细川野州家出身的细川高国为了争夺家督之位大打出手，京都的内乱给了足利义稙一个重返将军之位的机会。

永正五年（1508年）正月，大内军拥戴足利义稙为主自周防国走海路上洛，进入京畿之后，足利义稙遇上了细川高国派来的几百骑武士。原来，细川高国在内斗中驱逐了将军足利义澄以及细川澄元，决定臣服于足利义稙，大喜之余的足利义稙立即下达了认可细川高国继承细川家的御内书，给予其统率细川家的大义名分。除了大内义兴、细川高国以外，先前流亡纪伊国的畠山尚顺得知足利义稙归来以后，也立即率领着万余军势前来参阵，足利义稙在几位大名的簇拥之下返回了京都，二度出任征夷大将军。

在足利义稙的构想之中，自己组建的新幕府将会以大内义兴、细川高国、畠山尚顺、畠山义元（能登畠山家）四人为中心，可是在这个新幕府之中，足利义稙却难以维持和睦。幕府内部的矛盾，主要出在大内义兴与细川高国的身上。

大内家与细川家原本就因为争夺明日贸易以及濑户内海霸权而交恶，此次两家能够联合，纯粹是因为想扶持足利义稙重返将军之位的共同利益，因此在足利义稙坐稳位置以后，两家的矛盾便再次暴露了出来。除此以外，足利义稙将直辖领山城国的守护职封给了大内义兴，然而早在明应政变以后，山城国就落入了细川家的实际掌控之下，空有守护头衔的大内义兴因为征收税赋等事，又与细川家的家臣们产生了冲突。

永正八年（1511年）六月，在近江国蛰伏的足利义澄、细川澄元宣布举兵，二人还拉拢了播磨国守护赤松家、细川典厩家、细川和泉上守护家、淡路细川家等家族。由于大内家与细川家的关系不佳，细川高国只得独自派出军势迎敌，结果被细川澄元组织的联军打得大败，足利义稙在几位大名的护卫之下仓惶地逃出京都。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上天突然帮了一把足利义稙，细川澄元拥戴的将军足利义澄在这场战争的期间突然得了重病病逝，年仅三十二岁。足利义澄的死让细川澄元军阵脚大乱，失去了大义名分，最终澄元军在船冈山合战中被足利义稙重新组织起来的大内、细川联军击败。

永正十四年（1517年），因为痛风病的困扰，足利义稙决定前往摄津国的有马温泉休养。在将军离开京都以后，管领代大内义兴突然率领着大内军离开京都，朝着堺港撤退。大内义兴在京十年，虽然获得了将军足利义稙的青睐以及管领代等职位，但是却错过了在地方争霸的黄金十年，让尼子家、大友家等势力成长为足以与大内家抗衡的家族。尽管足利义稙不断派出使者挽留大内义兴，但是大内义兴依旧拒绝了将军的命令，带着军队返回领地了。

在足利义稙失去大内军的支持后，细川澄元立即派遣家臣三好之长上洛，想要夺回细川家家督之位。而足利义稙则认为细川高国大势已去，开始秘密与细川澄元、三好之长联系，抛弃了细川高国。可是让足利义稙没想到的是，逃出京都的细川高国在近江国得到了守护大名六角定赖的支持，带着联军卷土重来夺回了京都，还杀死了细川澄元军的主将三好之长。三好之长战死之后，细川澄元也一病不起，最终一命呜呼。

因为先前与细川澄元眉来眼去的缘故，足利义稙与细川高国的关系急速恶化。大永元年（1521年）三月七日，足利义稙带着随从们离开京都，流亡淡路国，而细川高国则拥戴在赤松家长大的前将军之子足利义晴为主，彻底与足利义稙决裂。

此时的足利义稙已经垂垂老矣，虽然他积极地给各地大名发去书信，命令他们上洛讨伐细川高国，但是此时的日本已经陷入战国时代的战争泥沼之中，根本没有大名愿意出兵支持他。两年之后，足利义稙在孤独中病逝，结束了自己充满戏剧性的一生，享年五十八岁。

多舛的将军

大永六年（1526年），由于弟弟细川尹贤的谗言，细川高国杀死了重臣香西元盛，此后香西元盛的弟弟波多野元清、柳本贤治等人在丹波国掀起了反旗。趁着这个机会，细川澄元之子细川晴元与家臣三好元长与丹波国众结盟，对细川高国发起反击。

次年二月，细川高国在桂川合战中战败，只得带着将军足利义晴流亡近江国。值得一提的是，在足利义晴前往近江国时，幕府的评定众、奉行众也纷纷追随将军流亡，这使得京都内的室町幕府崩坏，停止了运作。

另外一方面，细川晴元、三好元长等人拥戴足利义稙的犹子，同时也是足利义晴兄弟的足利义维为主。虽然足利义维至死都未出任幕府将军，但是他与细川晴元、三好元长在堺港组成的政权，被后世称为“堺幕府”。足利义维与足利义晴兄弟俩，延续着足利义稙、足利义澄时代的分裂。

享禄四年（1531年）二月，细川高国在摄津国被细川晴元、三好元长击败，躲在染坊中的细川高国被三好军士兵搜出，不久之后自尽而死。然而，在细川高国死后，细川晴元并不想与足利义晴的支持者六角定赖产生冲突，所以倾向于与足利义晴和谈。反之，细川晴元的重臣三好元长则坚持拥戴足利义维为主，主从二人产生矛盾后，三好元长被细川晴元设计害死。

天文三年（1536年）九月，在六角定赖的护送下，足利义晴被细川晴元迎进了京都。可是，幕府将军的回归并未宣告着和平的到来，在足利义晴返回京都以后，三好元长之子三好长庆与主君细川晴元敌对，为了稳定局势，足利义晴不得不介入促使两家和谈。

天文十二年（1543年），细川高国的养子细川氏纲举兵作乱，随后幕府将军足利义晴再次流亡近江国。在此期间，足利义晴之子菊幢丸在近江国元服，取名为足利义藤，后改名义辉，足利义辉是室町幕府里第一个不在京都元服的幕府将军。在足利义辉元服的次日，足利义晴便宣布将将军之位传给儿子，自己则退居幕后。天文十六年（1547年）三月十九日，足利义晴、义辉父子率军在北白川城笼城，宣布与细川晴元、三好长庆敌对。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让足利义晴、义辉父子震惊的事情——足利义辉的“乌帽子亲”六角定赖站在了细川晴元的一方，派出军队包围了北白川城。

六角家的背叛其实并非是心血来潮，对六角定赖来说，细川晴元本来就是自己的女婿，没有必要与细川家对立。因此，六角定赖曾经多次作为中间人，想要协调足利义晴与细川晴元的关系，甚至想让足利义辉迎娶细川晴元的女儿以达成和睦。

随着足利义晴父子的举兵，六角定赖不得不做出决断，不过他也不是那么没有良心的人，在包围了北白川城后，六角定赖写信给足利义晴，希望他能够放弃笼城，与细川晴元和解。足利义晴、义辉父子虽然是两代幕府将军，但是在面对细川、六角的大军时，也是无计可施，在这样的情况下，足利义晴愤而纵火烧毁了北白川城，按照六角定赖的要求前往坂本，接受六角家的调停。不过，足利义晴依旧没有与细川晴元会面，而是让足利义辉接受了细川晴元的觐见，对足利义晴来说，这一次和解他并不甘心。

与细川家达成和睦的足利义晴父子在天文十七年（1548年）返回了京都，不过好景不长，细川晴元的家臣三好长庆此时已经积攒了足够的力量，来找主君报杀父之仇了。次年六月二十四日，细川晴元在江口合战中战败，加入细川家一方的足利义晴、义辉父子不得不再次逃离，躲到了近江国的坂本。

天文十九年（1550年），前将军足利义晴去世，根据《言继卿记》的记载，义晴得了一种被称为“水肿”的病不治而死，但是也有其他记载认为他是在绝望中自尽。足利义辉在父亲死后坚持父亲的路线，与三好长庆敌对，但是连细川晴元、六角定赖都不是三好长庆的对手，足利义辉一个空壳幕府将军又有什么用呢？

天文二十一年（1552年），足利义辉的支柱六角定赖去世，此时将军的许多近臣都不愿意继续与三好家敌对，足利义辉便也趁着这个机会与三好长庆和谈。然而，这一次的和谈也没有持续太久，在足利义辉的侧近上野信孝等人的支持下，次年的三月足利义辉再度举兵讨伐三好长庆，并在灵山城笼城。

三好长庆与细川晴元、六角定赖不同，三好家本来就不是幕府将军的直属家臣，只是陪臣而已，自然对将军家没有那么多感情。八月一日，来势汹汹的三好军攻陷灵山城，足利义辉又再再逃亡近江国，为了一劳永逸解决足利义辉，三好长庆下令没收追随足利义辉的幕臣、公卿的领地，导致足利义辉麾下的家臣们纷纷归京，由奉公众组成的将军直属武装也瞬间崩坏，足利义辉已经没有能力靠武力归京了。在失去了大多数幕臣、公家的支持之后，足利义辉决定采用远交近攻的方式重塑将军的权威，他积极参与政务，调停各地大名之间的战争，例如伊达家伊达稙宗、伊达晴宗父子内讧的“天文之乱”等等。

弘治四年（1558年），正亲町天皇下旨改元“永禄”，按照以往的惯例，朝廷改元需要通知幕府，并且让将军承担改元所需的礼仪费用。令人意外的是，这次正亲町天皇的改元并没有鸟足利义辉，费用也是朝廷向其他大名索取，这便使得足利义辉感到非常不满，在改元“永禄”之后，足利义辉依然坚持使用“弘治”的年号。

朝廷与幕府使用的年号不同引起了各地大名的反感，要知道上一次日本出现两个不同的年号，还是南北朝的时代。当时的日本虽然处于战国时代，但是在这个我也不服你你也不服我的时代，谁也没有能力成为天下共主。而失去幕府就代表失去一个代表武士利益的武家政权，在没有一个新的势力能够取代室町幕府以前，大名们还是希望室町幕府能够继续在那个位置尸位素餐。因而，将幕府将军赶出京都的三好长庆便成为了众矢之的，在地方大名们的协调下，三好长庆与足利义辉再次达成和解，三好家迎接足利义辉重返京都，君临京畿。

永禄之变

足利义辉被现代的人称为“剑豪将军”，在有的艺术作品里甚至直言不讳地表示，足利义辉身为一个想要有作为的幕府将军，是很有希望复兴室町幕府的。不过，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当然不是，先将“剑豪将军”这个外号按下不表，在日本战国时代，室町幕府的将军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也没有任何一个将军心甘情愿让幕府衰弱，不想振兴幕府，包括让日本进入战国时代的八代将军足利义政在内。说到底，室町幕府无法振兴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时代的发展导致幕府的实力不足，这个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改制，无法靠一两个人逆时代去改变发展。

足利义辉有心复兴室町幕府，但是他的肆意妄为却使得室町幕府的秩序在他的手上进一步崩坏，诸如长尾景虎（上杉谦信）、斋藤义龙、织田信长等非幕府直臣的靠下克上立国的战国大名们，在足利义辉的手上也能取得使用白笠袋以及毛毡鞍覆等守护大名的特权，虽然能够拉近地方大名与幕府将军的关系，但是却也摧毁了地方上的传统秩序。

除此以外，足利义辉统治时期室町幕府的政治情况也是非常混乱，其中一个特点就是病急乱投医的足利义辉随意下赐将军家的通字以及幕府的职役，其中包括守护职役与管领职役。

先说幕府将军的通字，将军的通字“义”字代表着清和源氏的嫡流身份，历来都非常尊贵，在室町幕府时代，即便是仅次于将军的“三管领”斯波家、畠山家、细川家中，也仅有斯波家能够代代受赐将军家的通字“义”字，而畠山家、细川家只能领取将军名字的下字，也就是胜（足利义胜）、政（足利义政）、澄（足利义澄）、晴（足利义晴）这些。那么，足利义辉统治时期受赐“义”字的有哪些呢？古河公方足利义氏，古河公方的前身就是关东公方，为了区分嫡庶关系，关东公方从来都只被许可使用将军名字的下字，当年因为关东公方足利持氏给自己儿子取名“义久”，还曾酿成“永享之乱”（关东公方被幕府讨伐），让关东公方家一度灭亡。但是在足利义辉这里却打破了常规，古河公方第一次被许可使用“义”字。除此以外，岛津义辰（即义久）、朝仓义景、六角义贤、武田义信、斋藤义龙等等，名字里的“义”字都来自足利义辉。

其次便是乱发守护职役，比如尼子晴久不过是京极家的守护代出身，足利义辉却一口气下赐了八国守护职役给他，由于其中有不少领地还没完全被尼子家掌握，导致这些地方的大名们纷纷迁怒幕府，站在了幕府的对立面。再比如足利义辉虽然积极拉拢上杉谦信，但是却将上杉家与武田家相争的信浓国守护职役赐给了武田信玄，导致上杉家对此不满，关系一度陷入尴尬。还有就是室町幕府时期，管领职役只能由斯波、畠山、细川三家足利家庶流出任，九州探题只能由足利家庶流涉川家出任，奥州探题则是庶流大崎氏出任，可是足利义辉却赐予武田义信“准三管领”的地位，九州探题也被赐给大友宗麟，奥州探题则被赐给了伊达晴宗，足利义辉放弃了曾经靠血缘缔结的地方与中央的关系，选择新兴的地方势力作为幕府的支柱，虽然加强了幕府的实力，却也摧毁了幕府赖以生存的秩序。

除此以外，足利义辉任性不承认朝廷改元使用旧年号，承认斋藤义龙改苗字“一色”、上杉谦信继承上杉家、三木良纲改苗字“姊小路”，无疑是承认了这些靠“下克上”崛起的地方势力。战国时代虽然被称为是“下克上”的时代，但是人要脸树要皮，很多时候一些战争虽然实际上是“下克上”行为，但是“下”的一方却都会为自己找到一个大义名分给自己洗白，而足利义辉这种公开承认“下克上”的行为，无疑是给“下克上”风潮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若从这些方面来看，实在是看不出足利义辉有可以复兴幕府能力。

永禄七年（1564年），三好长庆去世，养子三好重存继承了三好家的家督。足利义辉想趁着这个机会恢复幕府将军的权力，引起了三好家的不满。次年五月十八日，三好重存、松永久通率军上洛，于次日袭击了将军御所，击杀了足利义辉，是为“永禄之变”。杀死足利义辉以后，三好重存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三好义继”，意为继承足利氏的天下。

三好长庆时代，作为守护代家格出身的三好长庆依旧会忌惮室町幕府的旧日秩序，虽然与足利义辉多次敌对，却也不敢公然弑主。而三好义继出任家督时代，三好家从天皇处受赐桐纹使用权，三好家的外戚也是具有“摄关家”家格的九条家，与足利氏并驾齐驱。因此在三好义继看来，三好家与足利家的差距已经不像昔日那样巨大了，所以才会做出弑主的行为。

传闻足利义辉曾经向剑豪冢原卜传学习剑法，在三好军攻打将军御所时亲自拔刀作战，砍死了三十几名三好军的士兵，但是很可惜的是，这个是江户时代诞生的故事，其意也不是说足利义辉有能力复兴幕府，而是意在说明足利义辉只有作为武士的匹夫之勇，却无统领武士的将军之才。但是，根据《弗洛伊斯日本史》与《言继卿记》的记载，足利义辉在被三好军攻击时的确有亲自使用薙刀与太刀作战，最终不敌自尽而死，作为一个武士，他确实是挺合格的。

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

“永禄之变”发生之后，因为遇害的将军足利义辉没有子嗣，所以继承权便落到了足利义辉的弟弟们以及堂兄弟的手上。其中，足利义辉的在奈良兴福寺出家的弟弟一乘院觉庆立即被松永久秀给保护了起来。尽管后世曾将“永禄之变”的罪过安在松永久秀的头上，不过根据近年的研究表明，参加杀害足利义辉行动的其实是松永久秀之子松永久通，久秀对此并不知情。

不过，大和国对一乘院觉庆来说也并不安全，所以他在奉公众细川藤孝的帮助之下，从奈良出逃，前往近江国接受和田惟政的保护，并还俗取名为足利义秋，后改为足利义昭。为了给哥哥报仇，身在近江国的足利义昭以将军继承人“室町殿”的名义给各地大名发去书信，请求大名们上洛讨伐三好家。尽管收到足利义昭命令的也不乏上杉谦信、北条氏政等实力强大的大名，但是实际上只有尾张国的织田信长对将军的命令有做出出兵的回应，只是因为彼时美浓国大名斋藤家尚在，与三好家结盟的斋藤家不断地阻挠着织田信长的上洛计划。

在此期间，三好家的被称为“三好三人众”的三位重臣三好长逸、岩成友通、三好政康将家督三好义继放逐，与三好家的分家阿波三好家结盟，同时拥立了足利义辉的堂兄弟足利义荣为新任幕府将军。不仅如此，三好三人众还派遣了军势出阵，朝着身在近江国的足利义昭而来。担心被三好家斩草除根的足利义昭慌乱不已，只得匆忙逃出近江国，前往若狭国依附妹夫武田义统，后来又流亡越前国，接受越前国大名朝仓家的庇护。

好在永禄十年（1567年）之际，织田信长终于成功地消灭了斋藤家，将足利义昭从越前国请至美浓国暂住。在织田信长、德川家康、浅井长政等人的协助之下，足利义昭顺利地击败了三好三人众，进入京都成为室町幕府的第十五代幕府将军。上洛成功之后，足利义昭想要封织田信长为副将军或者幕府管领，都被织田信长给拒绝了。

然而，当织田军撤回美浓国以后，三好三人众的势力卷土重来，攻入了京都。幸亏将军奉公众以及先前被三好三人众驱逐的三好家家督三好义继、松永久秀、细川藤孝、荒木村重等武将及时来援，方才抵御住了三好三人众的攻势。

此时的足利义昭春风得意，因足利义辉之死而停止的幕府的各个机构也在足利义昭的手下重新运作了起来，室町幕府大有中兴之兆。可惜的是，足利义昭并未适应战国时代，他的思维依旧停留在室町时代，与朝廷公卿、织田信长等人都闹了不愉快。朝廷的公卿被武士欺负惯了，所以倒也没什么，织田信长则一气之下返回了岐阜城。除此以外，足利义昭擅自给幕府的直臣封赏土地，武士们也占着幕府的撑腰在各地侵占庄园，导致织田信长不得不与足利义昭做出约定，也就是著名的《五条条书》。

永禄十三年（1570年），织田信长出征越前国的朝仓家，朝仓家曾庇护过足利义昭，但是此时足利义昭人在屋檐下，所以他并未对信长的计划表态。只是，战争的走向逐渐失去控制，织田信长的盟友浅井长政突然背盟，浅井、朝仓两家为了与织田家对抗，居然与足利义昭的死敌三好三人众结盟。虽然世人将这次战役称为“信长包围网”，但是实际上浅井、朝仓以及三好三人众的真正针对对象是织田信长及其拥戴的将军足利义昭，所以称其为“信长·义昭包围网”更为合适。这也是为什么在姊川合战前夕，足利义昭召集了奉公众想要出阵近江国讨伐浅井、朝仓家的原因。

在“信长·义昭包围网”期间，织田信长身陷各地大名的包围之中，甚至连织田家昔日的盟友武田信玄也举兵西进，攻打信长的另一个盟友德川家康的领地。在许多时人看来，织田信长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此外，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的矛盾也越来越深，例如伊势国的国司北畠家，年年都会给将军家进贡，与足利义辉、义昭的关系匪浅，但是织田信长却征服了伊势国，还强行将自己的儿子送入北畠家当养子，在事实上控制了北畠家。再加上三好三人众拥立的足利义荣早逝等种种复杂的原因，使得足利义昭决定放弃织田信长，加入与织田家敌对的阵营之中。

元龟四年（1573年）二月，足利义昭正式举兵讨伐织田信长，可是让足利义昭没有想到的是，织田信长在一年相继消灭了朝仓家与浅井家，从包围网中涅槃重生。尽管织田信长实力强大，但是他依旧在威吓了足利义昭之后，请求朝廷介入调解，与足利义昭议和。只是足利义昭并未把握住这次机会，当织田信长撤军返回岐阜城时，足利义昭再度在槙岛城举兵。

这一次织田信长没有再给足利义昭机会，攻陷槙岛城之后，许多人都认为织田信长会逼足利义昭切腹谢罪，但是不愿背上弑主骂名的织田信长只是将足利义昭处以流放，同时信长还将义昭的儿子足利义寻留在织田家，表示自己将会拥戴足利义寻为新任幕府将军。大概是为了给日后的和谈留退路，织田信长并未让朝廷解除足利义昭的征夷大将军之职。

西国的大名毛利辉元曾想调解被流放至纪伊国的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的关系，织田信长也允诺愿意让足利义昭返回京都居住，继续奉其为主。可是，足利义昭却蹬鼻子上脸，要求织田信长给自己交纳人质，导致和谈破裂，毛利辉元也颜面无光。此后足利义昭又流亡至毛利家的领地备后国的鞆居住。

在备后国期间，足利义昭依旧以幕府将军的身份号召诸国大名讨伐织田信长，同时因为毛利家、岛津家等大名的资助，足利义昭在鞆建立起了一个小小的幕府，因而足利义昭的这个政权也被称为“鞆幕府”。为了促使毛利家上洛攻打织田信长，足利义昭甚至下令让九州的岛津家、龙造寺家讨伐毛利家的敌人大友家。只是，随着织田家势力的不断壮大，足利义昭归洛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天正十年（1582年）六月，“本能寺之变”爆发，织田信长与嫡子织田信忠在京都身亡，足利义昭嗅到了返京的机会，请求毛利辉元协助自己上洛。只是，此时的毛利家已经在与织田家的战争中千疮百孔，再加上同羽柴秀吉亲近的毛利家重臣小早川隆景坚决反对上洛，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天正十三年（1585年）七月，羽柴秀吉出任“关白”，建立起了武家关白政权，此时的足利义昭依旧是幕府将军、武家栋梁的身份。在此期间，羽柴秀吉发起“九州征伐”，讨伐即将统一九州岛的大名岛津家，而足利义昭则以幕府将军的身份居中调解，最终促成了岛津家的臣服。

天正十五年（1587年）十月，因为足利义昭调解有功，秀吉将足利义昭接回了京都。足利义昭也认清了当今天下已经不再属于足利家的事实，于次年正月辞去了征夷大将军的职位并出家为僧，羽柴秀吉将山城国槙岛城附近的一万石土地封给了这位前将军作为领地。晚年的足利义昭不再有争夺天下的雄心，而是安心地做起了羽柴政权麾下的一位普通大名，在秀吉出征朝鲜时，足利义昭甚至带着部分昔日的奉公众与家臣前往肥前国的名护屋城着阵。

庆长二年（1597年）八月二十八日，足利义昭在大坂城去世，享年六十一岁，足利将军家的荣光，也随着足利义昭而逝去。